“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
陆远秋将手机挂断,朝着病床边缓缓走了过去,他向张姨递出了一个眼神,张姨看懂后立即把水盆放下,转身出了病房。
病床上的白颂哲垂着脑袋,口中渐渐没了动静。
但他两只手将蓝白条纹的被褥抓得很紧,胳膊上浮现出因情绪激动而紧绷的肌肉线条。
陆远秋走到床边拍了拍白清夏的肩,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先远离白颂哲的床,病房外面这时传来动静,张姨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医生瞧了眼白颂哲此刻的状态,抬手示意其他人先稍安勿躁,用口型小声道:“先等会,让他平复一下。”
大家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白颂哲的呼吸声从急促粗重的状态渐渐演变成平缓,医生见时机成熟,走到床尾边站立,大声喊着名字:“白颂哲!”
白颂哲很快有了反应,在病床上抬起了脑袋。
他眼眶很红,眼圈一周是泪水。
但很明显他能听懂医生的话。
医生:“我刚刚喊的名字是你的吗?”
白颂哲停顿片刻,点头。
医生:“你叫什么名字?”
“白颂哲。”
“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骆冉。”
“你女儿呢?”
“白清夏。”
白颂哲对答如流,神态与语气皆与正常人无异,张姨和白清夏此刻看着是又哭又笑,喜悦得不行。
医生:“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白若安。”只有这个回答的时候白颂哲的眼神突然很悲伤,语气也低沉。
医生稍稍点头:“你今年多大了?”
白颂哲:“我……”
他一时没回答出来,反而是在好奇地观察周围。
医生并没追问,走到陆远秋身旁小声问道:“他刚刚是突然惊醒的吗?有没有说什么话?”
陆远秋:“是,喊着安安两个字,是他儿子。”
医生:“那就对了,他儿子的车祸本就是引起他精神创伤的导火索,所以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还是代入到了当时的情绪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多大岁数,就是反应过来那可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前几天说的讲故事,那些故事的回忆现在一定正在慢慢填补他脑海中空缺的位置。”
“你看他眼神,在观察周围。”
的确如医生所说,白颂哲在仔细地打量着身周的环境,看着病房里的每个人,尤其在白清夏的面孔上停留多次,一副想认不敢认的样子,像是无法想象女儿突然长成了大人的事实。
医生这时提醒道:“小姑娘,跟你爸说说话。”
白清夏立马擦着眼泪,朝着病床走了过去,她坐在床边,朝白颂哲露出笑容:“爸爸。”
白颂哲看着女儿,无需犹豫便能认出,不知是过去的记忆还是疯癫时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抓着白清夏的胳膊,再次低下头哭了起来,白清夏见状终于忍不住,也张开双臂搂住了爸爸。
“我是夏夏,爸爸,你这次真的醒了吗?我是夏夏……”
听着女儿的哭声,白颂哲如鲠在喉,只顾着搂紧她嚎啕大哭,很难想象一个中年男人能哭成这个样子,这大概是心疼的表现,心疼到这个父亲此刻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只能将女儿搂得紧紧的。
这些年,他自私得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不愿从其中醒来。
梦里的一家四口生活在一个温馨且不大的房子里,妻子贤惠,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儿子懂事,替父母事事想得周到,女儿调皮可爱,总是喜欢拉着自己的大手转圈喊爸爸,爸爸……
如今梦醒了。
温馨的房子不在。
贤惠的妻子不在。
懂事的儿子不在。
这些都已变成灰色,睁开眼,唯一的彩色是一个突然长大**的女儿搂着他在病床边泣不成声。
女儿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调皮可爱的小丫头,这十来年的记忆涌入脑海,白颂哲看到的是一个瘦小的身躯将他抗在背上,带着他从脏臭的泥沼里一点点拼命往上爬。
小女孩逐渐没有笑脸。
累了委屈了只能自己躲在角落哭,哭声却一年比一年微弱,因为女孩已经认清现实,知道无依无靠的她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她永远也不会得到亲人的抚慰。
“啪!”
白颂哲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白清夏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拽,陆远秋与医生也连忙上前。
“白叔!”
将白颂哲控制住后,这个中年男人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再次仰头痛苦,哭声撕心裂肺。
张茹双手凝在半空,不忍再看这一幕,她难过地走出了病房,背靠在门边上。
直到下午,白颂哲的情绪才算是稳定了下来,他侧躺在床上,目光望着窗外掉落的树叶怔怔出神。
“爸爸,喝点水吧,你嘴唇太干了。”
旁边传来声音,白颂哲扭头,是女儿给他递来了一杯水,杯子里还贴心地插了根吸管。
白颂哲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接过杯子喝着,他脸上不见笑意,白清夏脸上却一直欢喜。
“咚咚咚。”陆远秋敲门,提着一篮水果进来,白颂哲这时扭头看向他,陆远秋笑着喊了声:“白叔。”
白颂哲犹豫着点头,仔细打量他,片刻后说道:“你是……陆老四的儿子?”
陆远秋点头:“对。”
“你小时候我们见过,但我想不到你长大后会和你爷爷长这么像,但比你爷爷当年要壮一些。”白颂哲开口。
“啊……”陆远秋看了眼白清夏,突然有些拘谨,和不同状态的白颂哲对话果然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正常的白颂哲给人感觉偏刚正威严。
“白叔说的应该是生日宴上吧?”
白颂哲点头:“嗯,你爷爷很宠你,给你办过好几次。”
白清夏双手按在膝上,笑着来回打量他们二人,她很喜欢这个场景和气氛,好像能看到这两个男人正常交谈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见爸爸喝完了水,她立即接过杯子放到桌上。
陆远秋将水果篮也放在桌上,他正想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突然听白颂哲又开了口:“你们两个……”他说话时看着女儿,又看向陆远秋。
陆远秋默默将摸凳子的手收了回来,继续站立,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呃,白叔,我们……现在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