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转凉,秋意渐浓,陈姑姑她们已经开始给虞燕准备秋冬的袄子,夏季的薄衫基本上都被收得七七八八。
这两三个月虞燕一直乖乖遵循着宁寿宫和南三所的两点一线,五公主讲得书也渐渐从《幼学琼林》变成了与世情相关的《增广贤文》。
要虞燕自己来说的话,《增广贤文》比《幼学琼林》深刻得多,它讲得更多的是世俗阴暗面,可能对于正常的四岁孩子来说太过超前,但对于虞燕这么一个成年灵魂来说还是很好接受的。
“针线房已经把格格的骑装带来了。”越桃捧着鹅黄的骑装进屋,拎起衣裳在虞燕身上比对片刻,“苏公公那里传话来说主子爷让格格今日就先不去宁寿宫念书了,乌珠穆沁草原今年新进了几匹小马,他让您先去挑挑。”
八月初的时候康熙巡视塞外,她阿玛也跟着外出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脸是黑的不说,还将自己闷在屋里待上了许久,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派人去针线房给虞燕做了好多件骑装。
李氏觉得奇怪,特地让谢嬷嬷跑了一趟去随行的太监宫女那打听,这才得知四爷为何突然要给才四岁的女儿做骑装的原因。
康熙三十一年下嫁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的端静公主竟被额驸虐待得险些寻死,若不是康熙巡行塞外一直没看见自己这个女儿多嘴问了一句,恐怕直到公主死亡都不会有人知道。
那噶尔臧面对康熙的震怒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是公主与侍卫私通,他实在无法忍受才殴打公主以振夫纲。康熙一怒之下寻来端静公主对峙,公主只会怯弱躲在侍女身后,身上全是青一道紫一道都不敢指认额驸,康熙被气得仰倒却又无可奈何。
胤禛随行看完全程,只觉得如今宫中教养公主实在是汉人作风太重。嬷嬷们都是按照如今京城中流行的风气教养公主,一个两个被养得温顺安静还是好的,就怕像端静公主这样一棍子敲下去也没句话,阿玛来了都不敢告状。
他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来也会被养得如此娇弱可欺就觉得血气上涌,一回南三所就把虞燕身边大大小小的宫人全部招呼过去挨个敲打一遍,就怕会步端静后尘。
胤禛想了又想,觉得敲打奴才只是小手段,真正还是得要女儿自己立得住。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奏向康熙讨要了一批乌珠穆沁草原新进的蒙古马,教导女儿骑射。
若是实在被欺负得没办法,万一说不过也总得打得过吧!
阿哥们练习骑射的地方在南三所的前庭,胤禛嫌这地方太小人又多跑不开,干脆带着虞燕到紫禁城东部景运门外、奉先殿以南的开阔平地上去练。
乌珠穆沁草原送来的小马也就比虞燕高了两个头,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每一匹都长得一样,挑也挑不出什么区别。
“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选马对于咱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胤禛牵起虞燕肉乎乎的手走过一匹又一匹小马,耐心道,“先要观察小**头部大小是否适中,颈部是否细长……小**背腰是否宽广平直,肌肉是否强实,四肢是否健壮有力......”
虞燕走到一匹小马面前忍不住停下脚步。
它长得比另外几匹小马看起来更小上,但是走起路来又稳健又好看,体态匀称,骝色的毛发中混杂成许多红毛,像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额林珠喜欢这匹小马吗?”胤禛沉吟道,“模样是还不错,就是个子矮了点。”
虞燕上前两步,一旁拉着**小太监手里的缰绳忍不住握得更紧两分,生怕这马匹突然抽搐冲撞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小主子。
那马儿却乖巧得很,看见这么个小娃娃甚至还低下脑袋,虞燕硬生生从那双黝黑的马目中看出了一分温柔。
“阿玛!”虞燕扯扯胤禛的衣袖,“它和额林珠有缘,我就要它。”
胤禛细细地打量眼前的马匹,最后在虞燕水灵灵带着恳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既然选了它,额林珠不如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赤骥。”虞燕咧开嘴笑道。
胤禛一愣,随后闷笑一声:“周穆王的八骏?咱们额林珠这么有胆气?”
虞燕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看着这样活泼大胆的女儿,胤禛多日巡行塞外憋出的闷气也就消了一半。
他摸摸女儿的头:“那就叫这个吧,明日阿玛就把小马送你院子里来,你可要好好照顾它。”
说是虞燕照顾,胤禛肯定还是会配备专人来养**。
虞燕弯起眼眸试探着摸上赤骥的毛发,她也能有纵马飞驰的一天吗?
选完马之后胤禛本打算带着女儿上马体验一下跑**感觉,可惜康熙那边临时派人过来说是有事让胤禛过去一趟,他只好和虞燕约定过两日再带她上马玩。
虞燕倒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失落,她知道自己这个阿玛是答应别人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性格,只不过把跑**日子往后推几天,又不是跑不了了。
回南三所后虞燕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李氏,没成想到她的院子里却扑了个空。
“额娘呢?”
留在屋内的玛瑙正吩咐下面的小丫头将夏季的衣裳收到柜里,见她进屋连忙笑着回道:“今日福晋娘家来人,主子带着二阿哥去正院陪夫人们说话了。”
四爷后院的子嗣虽然各有生母,但在外面看来都是福晋的儿女,如今福晋娘家来人,按道理来说虞燕也是要去拜见的。只是她今日一早就被胤禛带出去,所以福晋就没再派人叫她过去。
俗语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像福晋这样嫁入宫中又还没有出宫开府的,一般来说娘家人也不会轻易进宫才是,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虞燕心里觉得奇怪,在李氏屋里换了能见客的衣裳后,迈着小腿就往福晋的正院跑去。
福晋下首左边坐着李氏,右边则是两个虞燕没有见过的妇人,其中一个妇人身上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孩,看起来和虞燕差不多大的样子。
他安静地玩着手里的九连环,皮肤雪白、眉眼精致,若是带个帽子恐怕能被认成女娃娃。
“额林珠来了。”福晋向她招手,等虞燕行完礼后将她揽到怀里,对着下面两个妇人笑道:“这是咱们家二格格。”
“这个是你二舅母,这个是你三舅母。”
福晋指向二舅母怀中的男孩愣了一下,还是那位二舅母笑着替她解围道:“咱们家星德是三十四年二月生人。”
“那便是你表哥。”福晋欣然道。
虞燕笑眯眯道:“二舅母好,三舅母好,表哥好。”
坐在二舅母怀中的男孩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有些害羞地细声细气道:“表妹。”
“咱们这些大人说话小孩子估计也不爱听,冬青,你带阿哥格格去后面的暖阁玩,星德也一道去吧。”福晋吩咐道,“七巧板、玉连环那些孩子玩物一道摆出来便是,别拘束。”
最后三个字应该是对那小男孩说的,他乖乖地被乳母牵着手跟在虞燕身后走进暖阁,眼睛一点也没乱瞟,乳母将他抱到床上给他放了七巧板,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玩七巧板。
弘晖和弘昐两个年纪相差不大,正是牙牙学语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时候,满屋子爬来爬去,见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弘昐喊着姐姐姐姐,弘晖也跟着喊姐姐姐姐,虞燕感觉自己的耳边像有一百只鸭子在叫。
她实在受不了,蹬着腿脱掉鞋就往星德身边钻,他坐得地方高,弘晖和弘昐还没有练就爬**的功能,只能在扶着床只哇乱叫。
“你叫什么名字?”虞燕无聊得很,转头问那小孩道,“怎么写的?”
“我叫星德。”
那小孩放下手中的七巧板,在虞燕翻开的手掌心上面一笔一画地写道:“星辰的星,德行的德。”
这名字虞燕觉得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她皱着眉冥思苦想,莫非眼前这位男生女相的小孩将来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可也没有听说过孝敬宪皇后的后人里有这么一位啊?
天色渐晚,弘晖和弘昐两个小孩也玩闹累了,乳母轻手轻脚地把他俩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只剩下虞燕和星德面面相觑。
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虽然秋冬天黑得早,但是差不多也该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了,眼前这小孩不用跟着他娘回去吗?
“不回啊。”星德眨眨眼,“婶娘说,我要留这给姑姑当孩子。”
每一个字虞燕都听懂了,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听不懂了。
留在这给福晋当孩子是什么意思?福晋不是有弘晖了吗?她被星德这一句话搅得晕头转向,直到陈姑姑将她抱回李氏的院子后,她的疑惑才在大人们的交谈中解开。
“这么说来,福晋的这个侄儿要在宫中常住了?”
丫头们在给李氏卸钗环,她好奇地问谢嬷嬷道:“这算得上是借命了吧,乌喇纳喇氏的人居然也肯把这丁点大个孩子送过来?”
借居宫中的理由肯定不能拿压命借命这种鬼神之说,但明面上的说法和实际的说法李氏肯定更好奇后一种,她也是第一次听闻压命这种说法。
只可惜她家只是包衣出身,不好正儿八经把有亲缘的孩子接近宫来,否则要是给弘昐那小子压压命也是好的。
“有什么不肯的。”谢嬷嬷磕着瓜子,“那是福晋大哥富禅的儿子,听说生完他之后他母亲就去世了,福晋大哥后头虽没续弦,可对着这个儿子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估计心里还觉得这孩子生而克母。今日来的那两位夫人是福晋二哥和三哥的女眷,对这孩子就更无所谓了,在家里也不过是多养一张嘴,送过来若真能给阿哥续一命,也算是这孩子的功德了。”
李氏听着有些动容:“这孩子也可怜。”
虞燕也觉得星德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要送来给表弟续命。
看他那被乳母养得细声细气的模样,就知道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真是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