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起,永宁殿灯笼高悬。
天色将黑,宫墙上的雪也黯淡失色。
宁云舒站在檐下看着院中银杏树,光秃秃的枝干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想必来年春定又是枝叶繁茂。
桂嬷嬷拿来汤婆子,见宁云舒这模样暗暗心疼。
这永宁殿里其他宫人或许不懂,但是她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又岂会不懂呢?
当年公主对大将军一往情深、轰轰烈烈,大家都以为这二人必定能成。
明明大将军当年也亲口许下诺言,他与公主一同种下这棵银杏树,说是待这棵树亭亭如盖之日,他便会十里红妆迎娶她入将军府。
可如今……物是人非。
“公主,天凉了。”桂嬷嬷语气温和,呈上汤婆子。
宁云舒接过,语气淡漠:“唤几个手脚麻利的来,把这棵树,砍了。”
桂嬷嬷怔住。
想当年这棵树病恹恹的,公主每日悉心照料,连浇水施肥都是亲力亲为,可如今却要将它砍了。
或许是彻底失望,又或许是彻底放下了。
桂嬷嬷想着微微颔首。
不多时三个侍卫提着斧头而来,依照宁云舒的指示开始伐木。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夜色渐浓,斧头砍在树上每发出一声闷响她的心就会随着跳动一下。
树杆的缺口越来越深,最后一斧头下去,树杆发出吱嘎的呜咽,积雪坠落,随之整棵树也轰然倒塌,溅起一阵寒风扑面,吹得她眼眶有几分红。
高高的宫墙外,隐约着万家灯火,藏着暖帐红烛,将军府的锣鼓喧天,似在宫里都能听见。
“你不必唤我公主,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夫人,所以你应当唤得更亲切一些……所以,舒舒如何?”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你瞧,它还是一朵梅花的模样。其实我很高兴,因为它是只属于你我的秘密,每次看到它我便会想到你。”
“沈琰沈琰沈琰……他们说将一个人的名字念一千遍,便可梦到此人。所以我要将你的名字念一千遍,如此待你出征后,我才能与你在梦里相见。”
“吾未婚夫君沈琰,见字如面。听闻玄武军大捷,我就知道你带着我亲手做的平安符一定会所向披靡的!不过此番写信是要告诉你,我们的小银杏今日发了第一片叶子!我想你该备好聘礼了……”
“不是我……该和亲之人真的不是我。你为何不肯信我?他们都不信我,连你也不信我……”
“你说过,你会娶我为妻,我若和亲了将来如何嫁你?可我,只想嫁给你啊……”
……
“公主,保重。”
一滴清泪砸在手背上,宁云舒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哭了。
当年他从匈奴离开之时那一句“公主保重”后劲竟然这般大,如今想来还是会给她心脏重重一击。
“嬷嬷,替本宫备马车出宫。”她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的泪渍拭去,语气清冷平静。
桂嬷嬷讶异:“可是都这般晚了,公主出宫要去何处?”
“本宫想见一个人。”
桂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正是大将军的洞房花烛夜,公主该不会是一时冲动想去抢亲吧!
她虽然担心,但也不能违抗命令,只能赶紧去吩咐宫人将马车备好。
宁云舒出宫只带了两个暗卫随行,桂嬷嬷与檀巧、莺莺等人都未跟随。
马车穿过长街,彼时街道两侧只有零星几户商家还未闭店,寒夜显得格外寂寥。
尚书府内,书房。
烛火映照着张知熹手中的书卷,他清俊的脸在光影里添了几分柔和。
“大人!”阿鼠疾步而来,身着一袭黑衣,禀告道,“长公主朝府邸方向来了!”
张知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缓缓放下书起身整理着衣襟。
阿鼠见状埋下头暗暗一笑。
尚书府外,小桥流水。
宁云舒下了马车,抬眸看去张知熹竟撑着伞站在桥头。
见她前来,他举伞缓步上前,替她遮住渐大的风雪。
“公主怎么来了?”他问。
宁云舒看着眼前之人,他神色温柔,浑身散发的墨香令人分外安心。
她上前半步轻轻拥住了眼前之人。
她想见他,不知为何,非常非常想。
或许是害怕又一个七年以后连眼前之人也会再也见不到。
“原来是公主想念微臣了。”他轻声道,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温柔地揽住了她的腰。
“张知熹,你会变吗?”她的头靠在他胸膛,能听到他一起一伏的心跳。
“或许会。”他说着,“但对公主,永远不会。”
……
将军府,卧房。
喜字刺眼,烛光昏黄。
沈琰推门而进,床边之人身子微微一颤。
“请将军掀盖头。”
沈琰面色冰冷:“你们都退下。”
“可是将军,这入洞房的流程还未走完呢……”
“退下!”
众人倏地屏息,被吓得纷纷放下手中东西离开了房中。
床上,宁陌雪亦是听出了他情绪不对劲,垂着头试探道:“琰哥哥可是累了?”
沈琰坐到她的身边,依旧没有掀盖头:“雪儿,北塞告急,我今夜便要起程。”
“什么?!”宁陌雪闻言顾不得礼仪掀开盖头,但见身旁之人的脸色在烛光里冷得渗人,“可大肃与匈奴如今不是停战了吗?为何会忽然告急?”
沈琰面色凝重:“前几日便收到了加急书信,许是因为前段日子渡灵一案,匈奴恼羞成怒发起奇袭。然而陛下命我必须与你完婚才能离开,如今大婚已成,军机不可延误,我必须得走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
“琰哥哥!”宁陌雪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明日再走可好?!”
沈琰身子一僵,脸上露出几许愧色。
新婚之夜要她独守空房确实是委屈了她。
可确实是战事告急,而且……
他看向宁陌雪,她与宁云舒的眉宇有五六分相似。
洞房花烛,他如今做不到,他说服不了自己!
“对不起雪儿,我会尽早回来的。”沈琰无奈说着,拨开她的手起身而去。
宁陌雪见状连忙追上来挡在他的面前,双眸噙泪似梨花带雨:“琰哥哥,可今日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你就再晚些可好?”
说着,她解开衣带,朝他逼近。
沈琰怔住,没想到平日里温柔贤淑的雪儿竟有如此主动的一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表情严肃:“不可!”
宁陌雪双眸颤动,哽咽道:“琰哥哥是不喜欢雪儿吗?”
沈琰嘴唇翕动,看着一双如水的眼眸,心下更乱了。
他既对不起宁云舒,也对不起雪儿。
他也曾想过,既然当初求娶了她,那么成婚以后也必然会好好待她,尽到一个丈夫之责。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加之宁云舒的事情,让他真的无法做到。
“雪儿,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次与匈奴大战在即,我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所以,我还不能碰你。”他瞥开视线。
“琰哥哥你是大肃的战神,一定会全胜而归的!”宁陌雪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再逼近一步整个柔软的躯体都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况且,真是刀剑无眼,那雪儿才更应该早点为将军府开枝散叶呀……”
沈琰看着眼前面色染红之人,那柔软的身子似棉花一般触碰着他,一双杏眸含春似能勾人魂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