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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德璋笑得十分得意。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他指着桌上的银票,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给大人们的银子,自然是朝廷下拨从救灾款里面掏,哪里用得着下官们用自己的俸禄呢?”
原来如此。
朱允熥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
这些蠹虫,竟然将赈灾款项视为予取予求的私产,甚至大言不惭地将称为“皇帝的赏赐”,光明正大地用来行贿!
朱允熥盯着吴德璋,语气轻描淡写,言语却如利刃般直刺人心:“你们倒是挺会捞钱的啊,竟将这赈灾的银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小金库,予取予求,毫不顾忌。”
吴德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辩解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
“这钱是皇上的钱,我们从中拿一点,也都是为了更好地给皇上办差。”
他将贪墨行为美化成“奉旨办事”,道:“只要将皇上交代的差事妥善办好,那这用不完的救灾款,就是皇上对我们的赏赐了,都是皇恩浩荡啊。”
吴德璋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朱允熥,又压低了声音,道:“三千两银子,只是给诸位天枢司兄弟的辛苦费。”
“至于大人的那份,下官会额外再准备好的,绝不会亏待您。”
吴德璋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耳语道:“刚才给大人的,其实是二十万两银子。”
“其中十万两是用来给大人打赏天枢司的兄弟的。”
“另外十万两,才是给大人您私人的孝敬。”
他脸上笑容更甚,试图彻底打消朱允熥的疑虑:“这些都是朝廷的款子,是皇上的恩德,大人您尽管收着便是了。”
自始至终,吴德璋都没有询问朱允熥的真实身份。
这是因为吴德璋很清楚,天枢司是一个高度保密的机构。
他只需要清楚朱允熥是这些天枢司护卫的首领就足够了。
从其他护卫的反应来看,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具体的身份为何,既然对方不说,吴德璋也就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了。
在他看来,对方是皇帝身边的人,自己竭力巴结讨好,总归不会有错。
再说,光是今天被撞破的这桩事,能用二十万两银子堵住对方的口,使他不要到皇帝面前去告上一状,那这钱,也算是花得非常值了。
朱允熥怒极反笑。
然而,场中的河南官员见到他这副模样,反而误以为他收了钱,态度就跟着变了,一个个皆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有官员开始大倒苦水:“其实河南乃是贫瘠之地,实在比不得金陵那般富庶繁华。”
“我等虽是朝廷命官府,却皆是为官清廉之人,平日里哪里有什么额外的银钱呢?”
“也就是这次黄河溃堤,蒙皇上的隆恩,朝廷给咱们灾区拨付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我们这才能稍微分润一点,贴补家用啊。”
朱允熥淡淡地笑着,道:“这么说来,诸位大人能过上今天这般的好日子,反倒是全亏了此次黄河溃堤,河南遭遇惨烈大灾了?”
一名官员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地接口道:“这话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朱允熥语气中的冰冷讽刺,反而接着感叹道:“连各处官府衙门都被洪水淹了,自己家的宅子、田地,也都淹了。”
“可托陛下的洪福,有大把大把的救灾银两拨下来。”
“这算起来嘛,不仅能弥补受灾的损失,大伙儿还都能发个小财,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大笑,帐篷内满是欢快的气息。
“幸亏这次的黄河溃堤,这场灾遭得好啊,遭得妙啊!”甚至还有官员口无遮拦地欢呼起来。
“要是年年都来这么一次,每年黄河都溃堤一次,那可就太好了,我们大家都可以发大财了!”
其他官员也纷纷称是。
他们全然不顾外面百姓的哀嚎与困苦,只顾着盘算自己的私利。
朱允熥心中愤慨如潮水般上涌,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仍然没有立即发作。
他倒很想看看,这些官员究竟能恶劣到何种程度,于是便静静地观看他们的丑陋表演。
徐妙锦也罕见地保持了平静,想来是抱着同样的心思,想看看这些蛀虫能无耻到何种地步。
皇帝和贵妃都没有发话,其他的护卫自然不会擅作主张。
倒是跟着他们一路而来的陈观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他双目圆睁,指着帐篷内那些满面油光的官员,厉声斥责道:“你们……你们这些**污吏,怎可如此卑鄙无耻?”
“黄河溃堤,河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灾,近十万百姓被洪水无情地吞噬,百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竭尽全力救灾抚民,竟还一心只想着发**?”
“你们有何颜面为官?又有何面目为人?”
“你们……你们简直是禽兽不如!”
众官员被骂得措手不及,错愕当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凝固,纷纷向他望了过来,眼神中带着震惊和恼怒。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一名官员怒不可遏地斥责道,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恼羞成怒:“我们都是实心实意为朝廷办事,给陛下忠心耿耿地当差,那百万灾民,不都已经吃上馒头和米粥了吗?”
他指着帐外,理直气壮道:“这么大的灾情,没有饿死一个人,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的赈灾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吗?”
“差事办好了,大家从中间分润一点怎么啦?”
“这可是陛下给予的赏赐,是对我们认真当差、竭力救灾的嘉奖啊!”
他越说越是气壮:“灾区的百姓得到了朝廷的救灾银两,那我们这些为百姓奔波劳累的官员,理所当然也应该分润一点,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此人明明说的是一番歪理谬论,却偏偏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赞同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有一名官员突然指着陈观澜,惊恐地喊道:“你……你……你是那名通缉犯!”
“你怎敢在此?”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将他给我拿下,推出去斩首示众!”
破音的尖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朱允熥轻轻抬手,道:“陈观澜有勇有谋,已经被本官招揽进天枢司当差了。”
“还请诸位大人卖一个面子,他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一笔勾销,如何啊?”
吴德璋忙不迭地笑道:“既然是天枢司的大人开口求情了,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下官完全遵从!”
他笑着看向陈观澜,语气变得异常亲切:“这位兄弟真是好福气!”
“竟然能被大人这般看重,得入天枢司这等要地,往后可就前途无量,平步青云了!”
“至于以前的事,就此揭过,莫要再提了,可好啊?”
朱允熥和徐妙锦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皆复杂无比。
按照官府的通缉令,陈观澜所犯的可是重罪,按律当斩。
然而,朱允熥仅仅是以天枢司护卫首领的名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就让吴德璋立刻表态放过。
河南的官府衙门办案竟然如此草率随意,对老百姓想杀就杀,说放就放,将人命视若草芥,肆意践踏!
这等草菅人命的行径,足以窥见河南的吏治,究竟已经腐烂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陈观澜此刻手足无措,他对这些**污吏恨之入骨,然而眼下自己却是被官府通缉的重犯。
如果能够取消通缉,就意味着他能够保住性命。
作为一个普通百姓,陈观澜没有勇气拒绝这样的“诱惑”。
哪怕心中对这些**污吏恨得咬牙切齿,此刻也显得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是好,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他可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你真能轻易放过他?”朱允熥语气平静,探究道:“那衙门发出通缉令,又该如何处置呢?”
吴德璋不以为然道:“若是换了别人,那自然是万万不行的,规矩森严,不容更改。”
“但天枢司的大人开了金口,还有什么不行的呢?”
他胸有成竹,道:“那通缉令,正是按察使司衙门签发的。”
“既然我们能够发布通缉令,自然也能够随时取消,这算不得什么难事。”
吴德璋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神色,开始炫耀起自己的权力来:“寻常的县衙、府衙,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一旦定下了案子,将犯人名单上报给按察使司,发了通缉令,那便由不得他们再随意更改了。”
他拍了拍胸脯,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与嚣张:“但我是按察使司的副使,到灾区来直接掌管此事。”
“所以,这通缉名单,我说加谁就加谁,说划掉谁就划掉谁,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还真是随意草菅人命啊!
朱允熥心中怒火更烈,继续问道:“外面那些即将被上斩首示众的人,莫非也都是你们看不顺眼的,或是碍了你们财路的?”
“大人,您真是厉害,一猜就中!”吴德璋竖起大拇指,醉醺醺脸上满是谄媚笑容。
他喝了不少酒,此刻仍有几分醉意未消。
见朱允熥对自己的‘贿赂’并未拒绝,还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拉下了水,便再也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有心想要向对方吐露‘秘密’,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坦诚”,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这也正是官场上套近乎、拉拢关系的惯用手段之一。
吴德璋很自然而然地将这些权谋之术施展了出来。
至于之前朱允熥等人斥责他们的话语,在他看来,不过是表面上的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话,实则也就是为了捞取银两罢了。
身为一名资深**,吴德璋自己就是这样思考的,也是这样行事的。
由己及人,他也认为这些天枢司的护卫,不过是穿了一身不同的皮罢了,本质上与自己并无二致。
他进一步向朱允熥吐露“心声”,道:“大人,下官也不瞒着您,外面那些准备问斩的人,真正犯了奸**掳掠、偷盗杀烧等重罪的,基本上是没有了。”
吴德璋摆了摆手,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前几日倒是有那么几个,都被我们干净利落地‘咔嚓’掉了。”
“现在,灾区的治安也基本恢复了平静,再没人敢那样明目张胆地做恶了。”
“如今被抓着杀头的,就是一些以前经常和官府对着干的‘刺头儿’!”
“以往在官府收税或者做其他事的时候,这些人总是不太老实,绞尽脑汁地寻着法子和官府作对。”
“更有甚者,还胆敢去上级官府衙门状告当地的官员!”
“甚至还有些人,竟给远在金陵的都察院,写信举报咱们河南省的官员!”
“总而言之,都是些刁民!”
他说起这些事,一脸愤慨,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可他们又没有犯什么真正的大罪,以前有朝廷的律法在那儿摆着,咱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说到此处,吴德璋的不甘与愤恨更盛:“虽然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他们是我们的‘子民’,可他们平时可是嚣张得很啊!”
“此次黄河溃堤,河南遭遇前所未有的大灾,朝廷给了咱们便宜行事,整顿灾区治安的大权。”
“这不正好借着这个名义,将这些顽固不化的刁民全部给杀了!”
吴德璋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全部都是老实本分的顺民,以后治理起来,可就容易多了,就算是打他们骂他们,也没人敢还半句嘴!”
“以后官府说交多少钱,就交多少钱,没人敢不服闹事,更不敢告状。”
他的笑容显得异常狰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是老天爷赐予的绝佳机会,不容错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