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加上一个烟花三月下扬州,整个江南的韵味仿佛都集中在了这几个地方。
“最适合来杭州游玩的时节乃是春季,此时天气渐热,反而无趣。”
徐渭戴着斗笠,一脸感慨,“当初我曾路过杭州,见苏堤上游人如织,此刻想来应当依然如故吧!”
蒋庆之在马背上远眺杭州城,“想多了,此刻的苏堤不会有多少人。”
前世若是错开了旅游旺季,苏堤的人也不多。
彼时蒋庆之想周游世界,可他在南美那地儿和鹰酱的人明争暗斗许久,早已被对方列入必杀名单。所以他只好在国内转转。
杭州他前世来过两次,第一次下了车就直奔西湖。
那叫一个兴奋和期待啊!
西湖该有多美!
无数诗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当第一眼看到西湖时,蒋庆之失望了。
就这?
西湖美,美在何处?
蒋庆之不得而知,他觉得西湖很平庸。
适合没事儿出来溜达消食,或是周末野餐聚会。
你要说专程来旅游……真心话,没多大意思。
在蒋庆之看来,还不如灵隐寺。
但西湖名气大啊!
而且人还不收费,这敞亮的气度,比许多修围墙挡风景的地儿强多了不是。
所以他第二次又去了。
这一次他心态平和,就当是休闲溜达,反而觉得这地儿不错。
“灵隐寺的香火极盛,另外,天竺教寺的斋饭不错。”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法喜寺,不大,和人头攒动的灵隐寺相比显得格外清幽。
法喜寺此刻的名字叫做天竺教寺,后来康熙赐名为法喜寺。
“少爷,那咱们何时去尝尝?”孙重楼期待问道。
“先看看吧!”蒋庆之看到了城门,也看到了城外的那些官员。
近前,他下马走过去。
林夕打头,带着十余官员上前。剩下的原地不动,不是不恭敬,而是不够格。
官场等级森严,差半级就是差半级,你只能看着上官们谈笑风生,自家还得做出恭谨模样,面露微笑。
“本官林夕,见过长威伯。”林夕笑吟吟的拱手,“听闻长威伯南下,本官不胜欢喜。”
林夕叹道:“上次长威伯来浙江,一扫沿海妖氛,令我浙江安宁了数年。如今倭寇卷土重来,沿海不宁,本官心急如焚。这不,前阵子还上了奏疏,恳请朝中让长威伯再度南下,为我浙江父老除此大害。没想到天随人愿,这让本官如何不喜?”
啧!
听到这番话,周望不禁有些牙疼。
这一番恭维,暗自把蒋庆之夸成了浙江一地的大救星。关键是,有这番话垫底,浙江一地官员的责任就悄然被卸掉了大半。
——不是俺们无能,而是倭寇太凶悍。我林夕举目四眺,卧槽**,这堂堂大明,竟然只有长威伯才有力挽狂澜,拯救我浙江父老的本事。
这马屁拐了几十个弯,等你回味过来,不禁会觉得醺醺然,飘飘然。
果然,官场上最是历练人……蒋庆之想到了南下前胡宗宪的分析。
——林夕此人出仕时刚正不阿,不喜迎奉,故而升迁艰难。后来几番浮沉后,此人变得圆滑了许多,虽谈不上长袖善舞,但也能在几方势力中从容应对。
林夕看了周望一眼。
作为布政司使,周望该从民政的角度出发,给蒋庆之通报近期浙江的民情。
可他是严党大将啊!
严党大将和蒋庆之不说泾渭分明,但也不能捧臭脚不是。
周望上前拱手,“本官周望,见过长威伯。”
就这么一句。
当初倭寇死灰复燃,有人举荐了周望,严嵩父子斟酌了一番,便让周望来浙江任职布政司使。
原先严嵩父子的谋划是等林夕离开浙江后,让周望接任巡抚一职,牢牢把控住浙江。
历史上严党对浙江的掌控很是严密,统筹抗倭的人选也是严嵩父子一言而决。比如说胡宗宪,就靠着贿赂赵文华上位,执掌剿倭大权。
但没想到的是,林夕却不肯挪窝。
彼时徐阶还没成过街老鼠,严嵩和他勾兑过,意思是给林夕换个地儿。
徐阶正好想和严嵩做个交易,于是点头答应了。
但林夕却不乐意。
他来浙江时间不长,还没弄出一番政绩就换地方,这对于后续仕途没有半分好处。
此后但凡他想升迁,上面一看履历,这人在浙江怎地只待了一阵子?
官员每到一地任职,不出意外的话必须要干满一任。否则你刚来就走,连地方什么情况都没摸透,更谈不上施政,也谈不上政绩,那要你来作甚?
来过道水,镀层金?
所以为官一方,必须任满一届,这是规矩。
林夕断然不干,哪怕徐阶亲自来信,许诺换了地儿后,三年内便把他弄到京师六部。
巡抚回京任职,若是进六部,必须是尚书。
否则还不如在地方做巡抚,当老大。
可徐阶在严党的压制之下,哪有这个能力操作尚书这等要职。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啊!
林夕不买账,徐阶也没办法,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就在严党准备收拾这个不听话的蠢货时,蒋庆之南下了。
得!
老元辅和小阁老一琢磨,这时候搞掉林夕麻烦不少。其一蒋庆之南下,对浙江巡抚的人选有建议权。他一旦开口,蒋系人马不会坐视。
就算他和蒋系做交换,让周望上位。可蒋庆之那厮是属狗的,弄不好能一嘴把周望这只猴儿给吞了。
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这事儿就暂且搁置了。
林夕感受到了危机,一边和京师那边沟通,想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可朝中当下就三个宰辅,严党要搞他,徐阶成了臭**,蒋庆之是士大夫公敌……一时间林夕竟然束手无策。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蒋庆之在松江府雷霆一击,令他生出了些别的念头。
当下他若是不动,等蒋庆之在浙江折腾一番走人,严党必然会冲着他下狠手,为周望腾地儿。
京师那边唯一能帮衬他的,唯有嘉靖帝的几个近臣。
朱希忠不必说,和蒋庆之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也是蒋庆之走后蒋系在京师和北方的领袖。想借助他的力量,难!
还崔元这位老驸马,但据闻老驸马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怕是在嘉靖帝那里说不上话。
最后就只有陆炳。
投靠陆炳?
林夕曾动过这个念头,最终还是把这个选择搁置了。
那是帝王鹰犬,我投靠了他,那成了什么?
鹰犬的鹰犬?
林夕还是有傲骨的,所以把这个选择丢在最后,万不得已不考虑。
此刻看到周望神色淡淡,显然是想和蒋庆之保持距离,但又不敢得罪此人。
那个念头越发的活跃了。
蒋庆之说道,“本伯此次南下就两件事。”
众人把耳朵都支棱了起来。
浙江这边总结了一番蒋庆之南下之行,就干了两件事儿,清洗松江府,整肃南京。
用清洗而不是血洗,是林夕发话,说倭寇难道也值当你等同情?
是了,蒋庆之在松江府杀的最多的的还是倭寇,其次是和倭寇勾结的地方豪强。
你要说他血洗松江府,难道倭寇是松江府的人?
周望和林夕并肩而立,现在就要看蒋庆之如何抉择了。
他到浙江的目的是什么,就在消息传到众人耳中时,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清洗。
这是浙江,地方势力强大的儒家根据地。蒋庆之必须要找个战友。
是林夕!
还是周望?
至于其他人,当下没资格走上这个舞台。
选择林夕,周望不说拖后腿,但一个阳奉阴违不配合就够蒋庆之受用了。
周望掌民政,蒋庆之要在浙江推行新政就避不开他。
蒋庆之和老元辅在经过短暂的北征蜜月期后,迅速变为对手。
蒋系执掌新政,必然会索取权力,这不以蒋庆之个人意志为转移。
所以,蒋庆之一旦选择了周望作为盟友,就必须给出相应的好处来交换。
指挥使毛顺昌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作为浙江军事的执掌者,他被夹在林夕和周望之间颇为难受,就如同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大明以文制武,这二位大佬他毛顺昌哪位都得罪不起,只好学习后世那位能在三只鸡蛋上跳舞的阎某人。
他觉得蒋庆之会选择周望,原因很简单,严党在浙江势大,蒋庆之若是不想给自己此行制造麻烦,最好的选择便是低头。
选择和严党合作。
**从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北征时蒋庆之和严嵩亲密无间,回京后就变成了对头。
最善变的女人见到这等关系转换,大概也会感慨:男人呐!都是鳝变的。
周望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矜持和蒋庆之寒暄。
你要想和我周望合作,那么,就该主动些不是。
他在期待……严嵩令人快马南下,告诉周望,若是蒋庆之来浙江,莫要硬扛。
但,也别上杆子帮衬。
若是蒋庆之愿意合作,就让他和老夫来谈。
周望觉得老元辅就是姜太公,正在渭水边用空钩子垂钓,愿者上钩。
蒋庆之目光转动。
林夕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倍感凄凉……若他有靠山,这事儿早在蒋庆之南下之前,靠山就该和他勾兑好了。
罢了!
不行,就去穷乡僻壤的地儿避风头吧!
蒋庆之拿出药烟,“听闻天竺教寺的斋饭不错,林巡抚。”
“长威伯!”林夕下意识的抬头。
“可有兴致陪本伯去尝尝?”
蒋庆之点燃药烟,淡淡的问道。
林夕压制住狂喜之情,“自然愿意。”
毛顺昌看了周望一眼,这位藩台此刻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