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偏殿小院,是万新荣的战场。
这个生得矮瘦的中年人提了一把大刀,已与众多道士血战多时。
论起法术,他不如林觉和小师妹,论及武艺,他更远远无法与罗僧相提并论,然而他却有满腔的怒气,好似不怕死伤,也不知疼痛,常常用不要命的打法与院中众位道士以刀换剑。
只是他身体也泛着淡淡金光,虽不能完全刀枪不入,却也使得景云观道士们的长剑无法斩刺得太深。
而他还有木灵护体,伤口刚一形成,往往几息时间就止住了血,也完全影响不到他的行动。
一旦拼杀陷入下风,或是被几名道士围着,他便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四周吐出烈焰。
虽是凡火,却也能将对方逼退。
直到一个老道士持剑而来。
这老道士有一身好剑术,尤其身法飘忽,与他刀剑相碰之时,总是不知不觉就到了他的侧面,亦或别的不便挥刀的角度,若他稍有不慎,便是一柄雪亮的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来。
万新荣本欲与他以伤换伤,可当他大刀劈砍而去,亦或口吐火焰之时,这道士身上居然也亮起一阵金光,能挡刀刃明火。
双方金光稍有不同。
万新荣知道对方用的是符箓派的金光护体神咒,本质上是向神灵借力,只是这些道士不修德行,供神之时多半心也不诚,因此金光不强。
不过自己这身金光也只是修习五行灵法自然得来的本领,自己并不会别的法术,双方倒是半斤八两。
若单对单,倒也胜负难分。
可对方却还有七八个年轻道士做帮手。
落入下方自是落了下风,可要说陷入生死危机,那也不见得。
皆因对方战意不强,似乎更多的是想快些将自己摆脱,好离开这个院子。万新荣猜测,应该是在别的几个院子中,林真人、柳道长和那位林真人的护道人已经占了上风,或是将近取胜,这些人要么想要逃离,要么便是想去支援那边。
万新荣怎会让他们从自己面前走掉?
这可是自己的杀妻仇人!
他向来无赖,可那个黄脸妇人却是在他更年轻更无赖的时候就已跟了他,她也曾经年轻过,此时却被这些道人害死,拿来炼成了丹。
若不报仇,此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想死不成?”
那老道士久战他不下,每每要走却又被他缠上,不由有些急了。
剑招顿时更加凌厉。
“先把他杀了!”
众多年轻道士也咬起了牙,持剑将他围住。
万新荣已经浑身是血,却丝毫不退,转而深吸一口气,张口一吐,就是一口烈焰。
这间院子也被火光照亮。
不曾想这次却没逼退任何人——
那老道士浑身散出金光,直接欺身而上,不惜挨了他一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口烈焰。
火焰迅速断绝,火光也熄了下来。
四周七八个年轻道士,将他团团围住,要么举剑劈砍,要么甩肩刺剑,个个都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量,想将他砍死在这里。
可是下一瞬间这间院子竟再度被火光照亮!
这次的火焰金黄如同烈日阳光!
火焰成柱,从天而降,又如云雾倾泻,迅速移动,绕着万新荣画了一圈。
这金色的火焰只是用边缘燎着那些年轻道士,他们就已受不了了,即便是那老道士有金光护体,感受到火焰中的力量,也连忙躲避,甚至隔得最远的万新荣也感觉到了滚烫的热意和那至阳至刚的灵韵。
这便是灵火吗?
万新荣不由想到。
此时院中众人要么倒在地上,哀嚎打滚,要么便顺着火柱打下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是宫殿的瓦顶,一头巨大的四尾白狐优雅站立,四条尾巴与一身毛发都在夜风中招摆,而它低垂着头颅,口中吐出金色烈焰,以至于那双琥珀一样澄清的眼睛映着火光,都像是在发金光。
仿佛它不是凡物,乃是仙家。
短短两息,七八个年轻道士就被烧成了焦炭,而那老道士则不见了踪影。
“去哪了?”
万新荣左看右看。
烈焰消失,这间院子也暗了下来。
狐狸同样低着头,凭借着极好的视力,以及天边如梦似幻的霞光,在院中扫视着。
那老道士还没走。
但是却看不见了。
奇怪……
狐狸四脚稍一用力,轻巧一跳,巨大的身形便乘着风从宫殿顶上落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随即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同时轻轻吸气,嗅着味道。
万新荣见状,也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忽然之间,狐狸瞬间扭头,看向一个角落,随即仰头朝前一吐,便是一大口寒气撞出。
寒气扑向墙脚,又席卷回来。
不过在万新荣的眼中,却有一道持剑的老道身影在寒气中逐渐恢复身形。与此同时,他身上衣服也好、发丝也罢,乃至皮肤,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冰晶在蔓延,似乎整个人正在化作冰雕。
老道士面上明显露出惊恐,想要快速逃离,可动作却明显变得僵硬,每走一步,身上都掉落冰屑。
隐身术?
万新荣睁大了眼睛。
看来这些道士想要摆脱自己,并不是想要逃离,而是想去支援别处。
如果他们遇上的是自己,怕真让他跑掉了,可惜,却遇上了林真人家的狐狸。
心中如是想着,他动作也不停,只立马提刀过去,用尽力气,朝着那老道士劈去。
老道士还在扭头,惊恐的看他,甚至嘴还张了一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然而长刀却已经落了下去。
“噗!”
血光溅射,头也滚落在地。
……
景云观外院之中,一尊护法神像早已躺在地上,另一尊在豆兵、石巨人的围殴下,也已经破损不堪,灵光暗淡,连手中长枪都提不起了。
景云观观主青泉子浑身是伤,拼命的跑。
只见他闷头撞向一间锁了门的袇房,口中念着咒语,刷的一下,整个人竟然穿过了袇房的墙壁。
身后年轻道人提剑追着。
只是林觉是往袇房的门而去。
一人穿墙,一人穿门。
面前光线一暗,屋中一片漆黑。
青泉子一身老骨头,居然跑得很快,可就在他将要跑过袇房、从里面那面墙穿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定!”
青泉子身形立马一僵,定在原地,立马用尽力气挣扎。
道人提剑走来,长剑却已归鞘。
“你倒比我想的有本事!”
正当青泉子要从“定身术”的束缚中挣脱开时,剑鞘就已朝他后脑狠狠砸来。
嘭的一声,老道趴倒在地。
林觉将他提了出去。
只见外面天光黯淡,右边地上一尊护法武神身上开满花朵,一动不动,左边地上也倒了一尊护法武神,它正无力的挣扎着想要起身,而同样满身伤痕的石巨人则站在旁边,高举石臂,不断的往下捶着。
几个豆兵甲士站在旁边,看戏一般。
“几位好汉,替我把他看着,待罗公回来,也许还有一些审问的价值。”
“……”
豆兵甲士无言转身,迈着沉重步伐,走了过来,将这老道围着。
远处一道身影提剑翻墙过来,手中的拂尘还在空中挥舞。
正是自家小师妹。
罗公则从另一道门走出。
林觉看见了他们,但没有理会,只走到这尊护法武神身边,一掌拍下去。
护法武神仍旧挣扎不已。
可林觉心中又多了一道悸感。
“嗯……”
这下便满足了。
林觉不再拖拉,低头吹风,赠它满身鲜花。
这尊神像很快就不动弹了。
此时夜风轻拂,霞光未暗,这座道观好似又恢复了安静。
年轻道人提剑站在神像边上,衣裳发丝都被夜风掀起,又有两人从不同的方向朝他走来,三人会合。
林觉这才抬头,看向罗公和小师妹:
“你们那边如何?”
“没什么困难。这些道士虽然剑术不错,想来平日里是下了苦工的,可却少有经历厮杀,不值一提。”罗公说道,“除了一些小娃娃,别的罗某统统没有放过。”
“我那边没有小娃娃,只有几个中年人和一个老道士。”小师妹负剑说道,“他们斗不过我,就放了很多虫子,不过我有铃铛,后来,后来他们变成了几尊石雕,比很多石头都硬,以为我拿他们没有办法……对了,我叫扶摇去帮那个万道友了。”
“嗯。”
林觉点了点头。
两人则是看向地上那两尊巨大且残破的、身上又开满了鲜花的护法武神,正想询问林觉,远处忽然又有些动静。
三人纷纷扭头。
天光之下,一道巨大白影轻巧越过院墙,却没立马落下,而是继续乘风前行,刚好落到他们的身边。
见到扶摇,三人便也知道,万道友那边差不多也结束了。
“辛苦你了。”
这是一头站在地上几乎快和林觉一样高的狐狸,毛发长而柔软,他一抬手,就可以很自然的摸到它的脖颈毛。
同时查看它身上,看有没有负伤。
确定它没事后,才又看向西边。
一道浑身染血的矮瘦身影拄着长刀,正从一道圆门中走出来,他也看向他们。
果不其然,自己是最后的一个。
而且还是在真人家狐狸的帮助下。
万新荣如是想着,跌跌撞撞的走到林觉身边,依然率先施礼:
“多谢林真人为我报仇!”
“也不是特地为你报仇,只是看不下去,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林觉说道,又打量他,“看来万道友受了不轻的伤。”
“万某是修五行灵法的,不碍事。”万新荣说道,“多亏道长家的狐狸相助否则万某怕是要拖几位的后腿了。”
“哪有这种说法?”
林觉不与他多说,而是又看向罗公,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老道士:“这是景云观的观主,青泉子,我把他打晕了,没有取他性命,便是想着罗公也许愿意也可以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
“嗯。”罗僧点了点头,“正好我那里还留了一些十几岁的小道士,都审一审,别的不说,也可以看看值不值得留下他们的性命。”
“这等麻烦事,便交给罗公了!”
“无妨。”罗公淡然道,“不知外面的弟兄们抓到几个跑出去的。”
“这里不宜久留。”
林觉瞄了眼远处,虽说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但是客堂还很完整,不用看也知道,此时里面定有香客正躲在角落,多半在瑟瑟发抖:
“我们留一行字,就走吧。”
“好!”
林觉看了一眼小师妹。
小师妹瞬间领悟,将长剑和拂尘都夹在肋下,走上前来,伸出一根手指当做笔,地上少有的一块完好的青石砖,便成了纸。
林觉开口,她便书写。
狐狸也凑过来看。
唯有万新荣站在原地,身体虚弱,头脑发晕,却忍不住四下扭头,打量这个院子。
院中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复刚进来时的模样,满地道士的尸体,不光是年轻道士,还有许多中年道士乃至三个老道士,数量怕是占了整个景云观所有道士的一大半。
袇房倒塌,地砖破裂,墙也塌了一半,地上除了道士,还有两尊巨大的护法武神。
莫说护法武神战力如何,光看地上搁着的一根巨大金锏、一杆巨大长枪,就知道了,那定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还有那景云观的观主……
而这位林真人,不仅只身一人斗赢这么多人,甚至还留下了那青泉子的活口。
万新荣不敢想象,这是什么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