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ng Cobra Research。
凌晨一点钟,来自Paulson Advantage Plus基金的四位高管站在老板办公室,看到了让人不得不印象深刻的名字。
最起码,这是一条吞噬睡眠的毒蛇!
等到看完来自这家新兴空头的调研报告,他们心里出现了相似的感受,坏了!
现在,这是一条吞噬金钱的毒蛇了!
这比之前更糟糕!
Paulson Advantage Plus基金目前持有嘉汉林业大约2600万股股票,价值超过5亿美元,而假设这份调研报告的内容属实,嘉汉林业的最终结局只能是退市,相关责任人还要追究法律责任,自家手里的股票极可能缩水八九成。
有可能超过3亿美元的损失……
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四个人已经把调研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却依旧没有出声,但余光已经瞧见老板暴怒的眼神,这不难理解,如果损失3亿美元,老板自己的就得有1亿多。
不过,不用看眼神,自打进了办公室,瞧见原本挂在墙上的一幅水彩画被胡乱的丢在地上,已经能知道保尔森的心情。
“或许,我们可以找这个KCR谈谈。”副总裁史密斯还是开了口,给出报告之外的解决办法,“听说这是一个亚洲的机构。”
另一位副总裁亚伦毫不犹豫的否定这个说法:“不,不会是亚洲的机构,必然是美国或者欧洲的。”
史密斯不解:“为什么?”
同样的,保尔森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亚伦把调研报告翻到第一页,指着“deceit remaineth forever”,说道:“报告里的用词很考究,remaineth是古英语,现代英语应该用remains,这种是宗教文本里的古老表达方式,让这句话变得更古雅和庄严。”
“欺骗永存,你看,这种口吻更像是传达一种世界上存在的真理,但是,它却被写在一篇做空报告的开头,欺骗永存,做空审判,这简直像是这家机构在传递它的哲思了!”
“我不觉得一家亚洲的机构会有这种细节,至少,这里面的核心人物是欧洲或者美国的。”
亚伦侃侃而谈,不自觉的甚至显出欣赏。
办公室里的人都觉得这种推断有一定的道理。
保尔森慢慢踱步,走到了亚伦的面前。
亚伦回以既坚韧又无辜的眼神,但这种眼神很快随着老板的眼睛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而变得尴尬。
保尔森的脸逼近副总裁的脸,直到距离不到十厘米的位置才停下,怒意伴随唾沫喷薄而出:“我让你来是研究这个的吗?”
亚伦报以沉默。
保尔森又挨个怒视:“你们以为我没想到吗?我回复的邮件没有丝毫动静!”
他在下属们抵达之前已经尝试性的回复了邮件,但过山峰没有回答。
副总裁史密斯低声说道:“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这家KCR机构摆出了做空的时间,又没有沟通的意思,它就是让我们选择怎么处理,但是,这只是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保尔森又踱步到了窗边,俯视黑夜里的纽约。
他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过山峰提前把即将公开的报告发给自己这个股东,无非是要逼着自己一起砸盘,然后让对方获得更多的利润。
偏偏,自己必须要有动作,不然只能坐实损失的发生,这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如果提前先抛售呢?
保尔森有考虑过这种操作,一边建仓做空,一边比过山峰公布的时间更早割肉。
问题在于,过山峰仍旧会公开,而自己提前跑路的动作太过明显,无疑是用动作告诉全世界,自己拿到了内幕消息。
这两年通过金融危机赚钱,固然是赚到了巨额利润,但保尔森也清楚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只要旗下资金出现了这么明显的动作,一定会招来调查。
甚至,一旦提前割肉,过山峰事后也可以公开邮件往来记录,自己也难以对峙,到时又是麻烦。
甚甚至……就算自己不提前割肉,过山峰没准也会公开邮件记录,惹来一些问题,但相较于“毁约”的公开获利,秘密建仓做空可以规避调查。
如此左想右想,竟然就只有一条被划定好的路能走——秘密参与做空,等过山峰发布报告,迅速割肉砸盘,以此来最大化的减少损失。
这时候,另一位一直没开口的奥布莱恩提出建议:“我们是不是应该找钱德勒、戴维斯他们聊聊?我们都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可以共同进退,而这家KCR只是一个小机构。”
保尔森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自家基金的董事,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嘉汉林业有愚蠢的调研判断!
因为,一个愚蠢的领导必然导致下面也出现愚蠢的团队!
他直接扯下一幅手边的水彩画,揉成一团砸向奥布莱恩,怒吼道:“滚出去!”
奥布莱恩尴尬的转身,离开办公室并顺带轻轻的关上了门。
来自知名艺术家的十二幅水彩画阵亡了两幅,而这也意味着老板的情绪比他面上表现出的更差。
副总裁史密斯吸了一口气,探讨过山峰既定方向的其它可能,认真说道:“既然嘉汉林业的事情已经出来了,KCR肯定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按照它给我们划定的方式……固然可以,但我们现在也能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让嘉汉林业的股票暂时停牌。”
保尔森看向史密斯:“说下去。”
“不是没有办法阻止KCR的做空。”史密斯斟酌着说道,“只要停牌了,KCR的调研也就失去了效果,股票已经没有流动性了,而这个停牌的时间……”
“我们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KCR调研的核心结论是嘉汉林业的资产造假,它给出的东西是有水分的,如果,我们把这个水分重新填一填呢?”
“我们加上钱德勒、戴维斯,三家合计的股份超过38%,我们可以合力寻找资产重组的机会,比如,惠好公司,它不光是美国最大的私有森林所有者之一,在加拿大也有一千多万英亩的长期许可证林地。”
“嘉汉林业的资产需要重新审计,但在有KCR调研的威胁下,陈德源那批人必然会妥协,最终只能出售公司,不然,他们会面临牢狱之灾。”
“停牌换取操作的时间,利用我们大家的资源进行资产重组,而我们这次的折价有希望在未来经济的复苏下得到修复,拿到新的增长。”
史密斯同样提到了与钱德勒、戴维斯两个大股东的联系,但他在短时间里想到的是一套解决问题的框架。
连消带打!
保尔森听完这番话没有立即表态,思考良久后问道:“嘉汉林业的价值会大幅缩水,怎么说服惠好这样的公司在空头随时可能爆料的情况下接受资产重组?”
史密斯立即恭维道:“因为我们有保尔森。”
这种情况下的资产重组必然要在嘉汉林业这个盘子之外进行利益交换,而这就能成为推动事件发展的强劲动力。
老板保尔森如今号称“华尔街对冲基金第一人”,连之前担任财长的亨利·保尔森都要退避三舍,自嘲为“另一个保尔森”,声望之盛,可见一斑。
只要老板愿意推动,就能调动那个小空头想象不到的运作资源,让他们的做空企图化为泡影!
单论嘉汉林业这一件事,这家公司的造假难以否认。
可是,大家博弈的不止是这个。
它划定时间,我们直接停牌!
它指出真相,我们主动自爆!
先戳破嘉汉林业的泡沫,再把责任推给管理层,再推动资产的重组并购,最终就能挫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空头。
史密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把还有操作空间,完全能够酣畅淋漓的反杀!
甚至,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思考副总裁这番听起来似乎很具有可行性的规划,拉长时间,拓宽空间。
保尔森明显听进去了。
他在办公室里绕着圈的踱步。
许久之后,保尔森挥挥手:“你们出去,史密斯留下。”
两位高管没有怨言,默默退出老板的办公室,尽管,他们也是利益方,也有把钱放在基金里。
“你坐。”保尔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赞许道,“史密斯,你的想法很好。”
史密斯依言坐下,已经变得颇为振奋,他喜欢这种隔空的交手。
保尔森话锋一转:“但是,时间太久了,我不想等。”
史密斯心里升起的**猛然一缩,像是丢在地毯上的水彩画,同样被揉成了一团。
** Paulson!!!
他迅速收拾心情,不让对老板的谩骂影响现在的工作,询问道:“那我们就要挽回个人的损失了。”
基金的损失难以避免,一旦操作就必然会遭到监管注意,所以,只能弥补自家个人的损失。
保尔森点点头,又摇摇头:“两手准备,一手就按照KCR给我们划出的方向,另一手,你使用其它的邮箱回复他们,说出你刚才的规划,再强调,我们已经与钱德勒、戴维斯沟通,只要出现任何疑似的做空信号,不待市场有太多反应就会立即停牌,进行资产重组并购。”
史密斯明白了老板的意思:“这是对他们的恫吓?”
“一家新出现的小机构,他们看到的是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那么,为什么不停下来好好想想呢?”保尔森平静的说道,“只要他们周五不发动,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暂时中止,我们就慢慢出货,最后还可以反过来做空嘉汉林业盈利。”
不光弥补损失,反而还要盈利!
保尔森缓缓说道:“如果他们愿意中止,等我们离场,他们后续仍然可以对嘉汉林业实施做空,如果他们坚持周五行动,这份调研反而有概率失去效力,他们的盈利也泡汤了,换了你,你会怎么选?”
正如同史密斯所说,他有能力来促成这件事走向另一个方向。
保尔森相信凭借自己的名声,也可以让过山峰同样认可这样的处理能力。
如此一来,既不用以漫长的时间来消化资产,又能快速结束这件事,还可以通过第三方渠道在嘉汉林业上盈利。
这才是最佳的应对!
史密斯很轻易的就理解了这种对自己方法的改造,他仔细思考之后沉吟道:“我们不太容易预测KCR的决定。”
“周五是个关键时间点。”保尔森再次提到时间,又说道,“我有九成把握,他们会中止行动。”
这也是他让史密斯通过邮件来联系的原因,要和过山峰勾兑后续的合作,表示旗下基金离场后还可以一起来瓜分嘉汉林业这块肉。
嘉汉林业有50亿美元的市值,完全可以大赚特赚,现在只是让过山峰把赚钱的时间往后推。
这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吧?
保尔森相信同行的思维。
史密斯心里还是有点忧虑,如果说跟着对手的脚步是完全被动,那按照自己的方法就是化被动为主动,而按照老板的意思,他是半主动。
什么叫半主动?
那也就是半被动啊……
只有最终尘埃落定才知道这个决定的属性。
“我们做资产重组并购,客户的钱也有机会保住。”史密斯委婉的提出意见。
“是啊,仅仅是有机会,如果我们无法说服惠好公司接盘呢?如果审计之后的嘉汉林业完全就是一个毫无资产的骗局呢?”保尔森询问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的变数太多,只要KCR愿意中止,客户的钱可以完全保护下来。”
史密斯提不出反对的理由了,老板的话是有道理的。
只是,这种道理能不能落下来也是看最终的结果。
恫吓,博弈。
史密斯低头思考一会,决定半** Paulson,用实际行动赞同决定:“那我就用其它的邮箱通知KCR,警告他们,再表示后续的做空合作。”
保尔森微微点头。
史密斯呼了一口气,这种有力度的反制应该能让KCR暂时放弃,这家小空头很可能力量不是很强,所以才有这次尝试性的推动己方一起砸盘。
既然是为利益而来,也就应该为利益而去。
“这台笔记本拿回去。”保尔森指了指桌上那台笔记本,又说道,“但还是建仓做空,看看周五的情况。”
史密斯拿起笔记本,说道:“是的,就看周五了。”
保尔森这时候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强调道:“我有九成把握,不会在周五看到这个讨厌的King Cobra Research。”
史密斯也希望是这样。
他辞别老板,走出办公室,不出意外的瞧见三位同事还在外面等着。
“怎么样?”亚伦和史密斯关系不错,这时候问了一句。
史密斯摇摇头,没有给出回答。
“你们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保尔森的声音。
亚伦他们三人赶紧听从召唤,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
史密斯抱着笔记本,殊无睡意,于凌晨三点钟执行了来自“对冲基金第一人”的绝妙恫吓计划。
……
刘琬英没想到自己的悠哉仅仅持续不到半天就消失不见。
下午一点半,她直接抵达百晓生的总部,得知俞兴的会议还没结束后先到了总裁办等待。
十五分钟之后,俞兴看到了小英手里的邮件信息。
一封来自第三方的邮件,没有表明身份信息,只是阐述嘉汉林业的三大机构股东已经进行沟通,一旦遭遇恶意做空,或许会进行资产审计与重组,同时已经联系潜在的交易公司。
以及,大家不排除后续还有合作空间。
整个邮件的措辞比较模糊,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俞兴来回看了四五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误之后问道:“小英,你觉得嘉汉林业这种公司能够重组并购吗?”
刘琬英就是做公司并购出身,她在接到邮件后已经仔细思考,也就认真的给出意见:“有希望,我们现在其实难以知晓嘉汉林业实际的资产规模,而且,公司并购在不少时候并不是依靠市场力量来推动。”
她以前做项目,A收购并购B,不是因为A的想法,而是A的后面有手。
因为嘉汉林业造假,有泡沫,其他公司就不会并购吗?
答案可能是相反的。
越是这样,后面的力量越是会推动并购的成型,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波折一些,时间可能会久一些,但这样的话,它都和过山峰无关了。
过山峰损失的风险被迅速放大,如果嘉汉林业的股票被大幅折价现金收购,甚至有可能损失全部的期权金。
这是刘琬英万万没想到的。
她坐在办公室里再看邮件内容,一时间觉得有些荒谬,事情的转折竟然出在自己的老本行上面……
俞兴默默又看了一遍,不得不感叹道:“不愧是保尔森啊,这咖位一提,我们面临的博弈都不一样了,美国那边是深夜吧,他们竟然已经迅速的联系好了钱德勒、戴维斯,还订立攻守同盟,嗯,不愧是对冲基金第一人。”
这种超出寻常的反馈让过山峰的行动变得被动。
刘琬英简洁精确的讲述了资金可能遭遇损失的情况。
“如果我们之前不那么贪心,不尝试逼借保尔森的力量砸盘,只是正常做空,那就好了。”俞兴很难不生出这样的反省。
“不怪你,我也同意了。”刘琬英同样反省,又说道,“确实,不愧是保尔森。”
对手与上次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回应也完全不同。
仅仅数个小时,对面已经出现反击的框架,不仅不想亏钱,反而还想着顺势大挣一笔。
越琢磨越觉得这对冲基金第一人确实有水平。
刘琬英把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既是告知俞老板潜在的情况,也是捋清自己的思绪,最后问道:“现在怎么办?周四的做空要停下了?”
“如果我们停止,保尔森慢慢出货,清仓离场,他会不会依然戳破泡沫,让嘉汉林业重组?”俞兴思考道,“或者,他会不会私底下与陈德源他们联系,让嘉汉林业趁着这段时间把亏空抹上?”
刘琬英斟酌道:“按理说,保尔森应该会追寻最大的利润。”
俞兴点头,又说道:“是啊,就怕不按理,我们原来对他的规划不也是基于我们角度的‘按理说’吗?”
他继续指了指邮件内容:“我不信任这个保尔森,上面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上次的推算与揣测已经被事实证明是失效的,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保尔森现在得到提醒,他所有的动作都在黑箱里,都在水面下。”
“时间越久,他能做的东西越多,我们现在在申城对纽约的他进行推测,无异于盲人摸象。”
俞兴理解了基于邮件内容的变化,又把自己摘出来,提出对这封邮件真伪的质疑。
保尔森确实很厉害,是对冲基金第一人。
但是,自己连恒大这种事都遇见过,你说的就能让我信?
刘琬英听出俞老板的潜在意思,不自觉吸了一口气,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计划赶不上变化。”俞兴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莽上去!”
刘琬英眼神里出现思索与挣扎。
俞兴缓缓吐了口气:“莽上去,死了算逑!”
刘琬英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你这话真轻松……”
“无非是我们重新再来,阿里还支持着我们。”俞兴目光炯炯,“我们还有百晓生,大不了,我以后对徐欣谄媚一些,我们还有一辆可以卖钱的车,大不了,还骑电瓶车。”
刘琬英皱眉叹道:“那是保尔森啊,他已经验证了对冲基金第一人的成色。”
俞兴点头道:“嗯,那成色是以前的,现在的成色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刘琬英这时候也右拳砸在左手手心:“怎么验?唯有莽?”
俞兴起身踱步,心意如初,沉声道:“事已至此,唯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