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天池湖底,正中一个房间里,方大宝见到了名动天下高媚儿。
此时,这个女人中的帝王,尚存于世几个渡劫修真之一,江湖人称“女帝”的高媚儿盘膝坐在一个普通的蒲团上,正对着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一动不动,默默无言。
方大宝就是再不学无术,也知道这就是佛宗里所谓的“面壁”。
也就是说,这皇帝正在“面壁思过”。
方大宝第一眼就想:这女人杀人如麻,正在这里后悔呢!
“母皇!您——”高歆扶着墙壁,心里难过,哽咽着叫出声。
高媚儿叹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方大宝才看清高媚儿。
和雪域圣殿中高高在上的“女帝”截然不同,天池地底的高媚儿,已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锋芒,若只论穿着打扮,几乎一个普通村妇没什么两样。
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布袍,一头长发简单地束成一缕,用一根木簪轻轻挽起,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饰品,就连耳垂上也空荡荡的,唯有腰间一条绿色的腰带轻轻一束,勾勒出曼妙的身材。
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便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装束,方大宝也不禁啧啧赞叹,所谓真正的人间绝色,不管是身着华服,还是粗布麻衣,甚至不着寸缕,都无法掩盖她绝美的容颜和超凡的气质。
高歆怎料到方大宝这货肚里一下转过这么念头,她看到母亲面壁,不禁泪水盈盈,问道:“母皇,您没事吧——”
“怎么,你怕母皇去了一趟西方,就被那个老和尚忽悠了?”高媚儿似笑非笑。
“是啊,很多人和我说,西方佛主见不得的,即使见面也不能望他的眼睛,不然一见就要皈依佛门,一见就要拜师,听起来好可怕!”高歆说道。
“那是别人。”高媚儿淡淡一笑:“你娘是什么人,就能轻易被人蛊惑了?”
“刚女儿看您在面壁呢,吓死儿臣了。”高歆拍了拍胸口,一副好怕怕的样子,“女儿还以为您皈依佛门了。”
高媚儿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一瞬间陷入沉思中,正在回想当日与佛主见面的场景。
这是这么多年,高媚儿没有借助法身,第一次踏上西方的路途。
宝音寺内,香烟袅袅,如若信徒之愿渐入人心,佛堂中烛火微微摇曳,可见佛法之深邃和幽暗不明。佛主到时阵阵梵音响起,宛如天籁,此人端坐莲台,嘴角含笑,宛如佛陀拈花微笑,佛说两般世界,拔观照影,我怀一片冰心。
佛主一开口,顿时时间凝滞,万物皆空,唯超脱与宁静存。
高媚儿实则满怀戒心,记忆中最清醒的就是佛主光亮的头上,十二个通红的“菩萨戒”历历目前。
高媚儿叹口气道:“不过西方佛主执掌释门,手下光头百万,的确不能小瞧了。”
高歆不敢说话,生怕母亲此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过了片刻,高媚儿莞尔一笑,“歆儿,你母皇并不输于佛主分毫——他有光头百万,你母皇也有精兵百万,城市千座,治下黎民更有亿兆之数……”说到此处,这女人站起身,微微挺胸,稍露峥嵘,一代雄主的霸气油然而生。
“是啊,天底下,谁能胜过您!”高歆由衷地赞叹道。
方大宝听得出,高歆这个赞叹乃是出自内心,倒没有半点马屁的痕迹,否则母女对话,还要拍马溜须,那也太没意思了。
“他给了你母皇一本经文。用于超脱积攒太多的杀孽,消除心中的不安……否则……否则很难再进一步了。”高媚儿忽然出现了一些疲态,从身边蒲团上拿起一本经书,继续道:“就是后面的天劫,弄不好就是母皇烟消云散之时。”
“您读了没?”高歆嗫嚅道:“女儿,女儿见识浅薄……但,但还是建议您别看佛主的东西,他的东西不能看的……”
说着话,高歆一着急,从高媚儿手中把这个册子拿了过来。
只见册子上写着“大方广圆觉经”六个核桃大小的字,从“文殊章”“普贤章”到后面的“贤善首章”,内容十二章,寥寥不过数千字,实在和外面寺庙里的“圆觉经”并未有什么不同,连忙又放了回去。
按理说,高媚儿未准许她看这本书,她是不能动手拿的。
高歆虽和高媚儿母女至亲,但一个为君,一个为臣,这动作已十分唐突了。
高媚儿微微感动,知道这个女儿关心于他,乱了方寸。
“朕也仔细看过,若有什么鬼魅伎俩,朕早就应该发现了。”高媚儿笑道:“这几天,朕也试着心中默念经文,面对着这一方石壁,心里的确好了很多。”
一时之间,高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大宝听他们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女人若要做皇帝,肯定杀人太多,有些还是凡人,只怕有点大病,就去找西方佛祖去看病,别人给了她一本经书让她照着念,她又怕经文里面有鬼,又想念又怕念。
女人就是这么啰啰嗦嗦——地底幽暗,本来就容易让人困倦,方大宝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高歆使劲瞪了方大宝一眼,这人就是不分场合!
方大宝眼珠子咕噜一转,赶忙捂住嘴巴,面前这人可是渡劫老仙,一个皇帝呢,一个与西方佛主,道庭老祖平起平坐的存在!
高媚儿淡淡看了方大宝一眼,却没有生气,问道:“你这孩子,朕是叫你方大宝还是袁小贝呢?”
“方大宝。”方大宝点头哈腰:“还是方大宝好,方大宝亲切!”
“你来西域,就是为了找你师傅?还有就是想弄个将军当当?”高媚儿眉头轻轻一蹙,温婉之态令人心疼。
“对的,对的。”方大宝心道,若不是你是高歆他娘——就凭这小眉头一皱,天下男人只怕都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有什么老底,马上掀开给你看了。
“朕觉得你有点滑头,只怕说话不尽不实。”高媚儿摇摇头,表示对方大宝的不信任。
方大宝赶忙举起一只手:“方大宝可以发誓,大宝儿说的句句属实,如有虚假——”方大宝眼珠子一转,“叫我做不了大将军,做个公公大人!”
方大宝本想加上“割了卵蛋”四个字,但看着一对母女,如同一对最美的姐妹花一般,这粗话就说不出口了。
“你发誓就信得过?”高媚儿缓缓站起身。
“信得过,信得过!”方大宝满脸堆笑。
“你师傅,筱雨对我很重要!”
“师傅对方大宝也很重要!”方大宝舌头一伸,嘻嘻一笑。
“你不要和朕嬉笑。”高媚儿忽然脸色一变,一股寒气顿时笼罩在整个天池地底,肉眼可见,一层层白霜已覆盖在墙壁的表面。
此人随时随地转换角色如同变色龙一般,皇帝的威严如山岳、母性的慈祥如春日暖阳、女人的温婉如水,实在叹为观止。
“朕告诉你,不日后朕将开高家祠堂,把一身修为尽数传给你师傅筱雨。”高媚儿冷冷道:“所以,苏筱雨朕不会还给你,她也不会跟你走。”
“你想做我的师祖奶奶?”方大宝顿时目瞪口呆。
“胡言乱语!”便是矜持如高媚儿,见方大宝说话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也不禁火苗儿在心口一蹿。她此时也是无语,以手扶额缓缓道:“朕说得够清楚了,你若要带走苏筱雨,朕会杀了你,再杀了苏筱雨。”
“但你们二人若愿意留在雪国,你做你的大将军,她做我‘太上忘情天功’的二代传人!”高媚儿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那就不简单了?”方大宝双手一拍,“你什么时候封我做大将军?”
“……”
高媚儿顿时一种把方大宝捏死的冲动。
“那你好好劝劝你师傅吧,”高媚儿叹息道:“或许只有你才能劝得动她。”
“好勒。”方大宝回答得十分爽气,“这多大一个事——包在我身上。”
“那你就可以去见她了。”高媚儿深深看了方大宝一眼,“快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