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玲珑阁掌柜叶兰蕙。
许兰茵见她上来了,当即便站起身来。
“正是姑娘我!你们铺子是没好东西了么,就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好意思摆出来丢人现眼?”
说罢,她便极轻蔑地用一根手指挑起了一副赤珠手串,而后挑衅般地将手一松。
手串当即便从手指间滑落,直直坠向地面。
啪哒——
珠子四下迸溅,碎落一地。
要说这许兰茵今日为何这般挑事,原因还出在她那位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夫身上。
前头说到含章公子姜问渠极其喜爱穿这家铺子定制的成衣,甚至将自己当成活招牌不遗余力地为其宣传。
而众所周知,玲珑阁的定制款全部是由掌柜叶兰蕙亲手设计,叶掌柜又生得实在美丽,于是含章公子的这份偏爱,是对人还是对衣服,这就显得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来二去,贵族公子与商户之女的爱情故事便被坊间添油加醋地传了起来。
再说回这位许姑娘,她一向以含章公子的未婚妻自居,如今自己看上的人却和地位卑**的商户女扯上了关系,她怎能不恨呢,因此每次来都要挑三拣四、故意找茬。
许兰茵嗓门不小,她这么一吵嚷,整个二楼都听见了。
姜澂鱼本无意掺和这场闹剧,也有些想避开故人的意思,便想着早点挑好结账然后打道回府。
“烟姐姐,你挑好了吗?”
姜澂鱼想避开,但是姜凝烟却想过去看看。
“还没呢,阿茵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澂鱼,你和我一同过去看看吧。”
一声“阿茵”听起来叫得亲密,其实姜凝烟心里并不怎么看得上这位刁蛮任性的侯府千金。
不过作为心上人的堂姐,姜凝烟却一直是许兰茵想要结交的对象,而姜凝烟又惯会做人,经常时不时关心下这位异父异母的“妹妹”。
一方诚意巴结讨好,一方乐得照单全收,所以两人关系看起来热络,其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按理说姜澂鱼作为姜问渠的亲妹妹,许兰茵应该对她格外热络才是。
可许兰茵是个脑子缺根筋的主,素来只喜欢阿谀奉承自己的,又因为两人年纪相仿的缘故,还经常被拿来处处比较,她一向是输的。
因着这个,她便已经对姜澂鱼心生不喜。
而姜凝烟同姜澂鱼恰恰也是处处较着劲的关系,她当然要同她的烟姐姐同仇敌忾,所以其实两人关系一直非常一般,属于碰了面彼此都不愿主动搭话的那种。
姜澂鱼心里十分清楚三人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她不想去管许兰茵的事,但姜凝烟打定了主意要去掺和掺和,并且已经抬腿往那边走了,于是她也只得无奈跟了过去。
另一边,许兰茵故意摔了手串,叶兰蕙看了却并不生气,只勾了勾唇,微微一笑道:
“许大姑娘来访,小店自是不会给您看一般人看的俗物。就比如您方才‘不小心’摔落的这串珠子,用的可是产自西域的赤珠,价值堪比黄金,您摔坏了,可是要赔的。”
许兰茵嗤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商户之女,果然鄙薄,出口都是那阿堵之物,区区一个手串而已,你是觉得我侯府赔不起吗?可笑!”
叶兰蕙闻言也不恼,继续笑脸相待:“许姑娘自然是赔得起——”
她顿了顿,转身吩咐身后跟着的伙计。
“那就记在账上,一会儿侯夫人走的时候一起结吧。”
伙计闻言立马记下了。
叶兰蕙继续笑盈盈地说道:“许姑娘想要独一无二的款式,可以。只是小店人力有限,客人又多,定制单子已经排到今年冬至以后了。本店向来是按照顺序为客人制作,从不接受插队,您看这时间上是否能等得?”
许兰茵自是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没事找事罢了,她接着讽刺道: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玩意儿,还说什么定制款,也就哄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
继而语气一转,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姑母送我的可比这好千百倍,我用得着在你这劳什子地方排队耗功夫!”
这位侯府贵女的姑母正是如今后宫真正的掌事人——静太妃。
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
许兰茵这话虽然说得不假,但却让站在门口手里都拿着东西的姜家姐妹有些下不来台,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许兰茵说完后才看见站在门口的二人,她也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欠妥,于是赶忙解释道:
“烟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凝烟自是大度地笑笑,并不打算同她计较,姜澂鱼闻言却皱了皱眉。
这许兰茵惯爱恃强凌弱、拜高踩低,从前自己便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又见着她,她还真是光长岁数,不长记性,还是和从前一样惹人厌。
原本姜澂鱼不欲搅合进这场纷争,见许兰茵一直咄咄逼人,何况这玲珑阁也有自己的一半,许兰茵这样说话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姜澂鱼一向是个护短的,没理由惯着她,于是冷笑一声,上前直接开呛道:
“许姑娘既然如此看不上这里,为何还要来呢?难不成是苍蝇钻酱缸——咸(闲)逛?”
闻言,许兰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表情又羞又怒,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这么说过呢!
“你!你是谁?!敢这么说我!”
之前宁王府的宴会,许兰茵虽跟着母亲远远见过萧妤一次,可并没瞧真切,因此对这张脸并不熟悉。
而姜澂鱼离京多年,走的时候又小,现在脸都长开了,许兰茵没认出来也是正常。
在姜澂鱼眼中,这许兰茵只不过是个仗着家世喜欢欺压旁人的小丫头,实际外强中干,因此她并不怕得罪她,直接上前一步面无异色地报上名讳:
“荣国公府,姜澂鱼。”
许兰茵一听她是心上人的妹妹,更是着恼。
“你竟然帮她说话,她只是一介商户之女,我可是——”
“我可是要当你未来嫂嫂的。”她在心里补充道。
姜澂鱼瞥了她一眼,反唇相讥:
“商户之女又如何?你脸上扑的粉不是商户卖的?出门吃的酒楼不是商户开的?在我看来,整日不事劳作只知道挥霍父母钱财的你,不比靠着自己双手挣钱的人高贵!你一边用着商人卖的东西,一边又如此轻**商人,当真是不伦不类、可笑至极!”
她一直看不惯这种歧视商贾的行为,因为她知道,当一个商户经营一间铺子有多难。
从前,爹爹虽贵为一方节度使,但却为官清廉,还常常拿家里的钱贴补手下兵士,因此家中其实并不像旁人想象的那般富裕。
爹爹亡故后,府里入不敷出,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亲手打理侯府名下的铺子田庄,做起了商户的营生,维持府里进项开销。
收支、买卖、运输,她深知经商不易,因此也不愿听到有人如此讥贬这些做正经生意、靠自己双手挣钱的商户。
许兰茵被这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她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说辞,最后只得不甘心地冷哼一声,随后将裙摆一提,连同姜凝烟道别都省了,忿忿然冲下楼去。
这场闹剧这才算是暂时落下帷幕。
店掌柜叶兰蕙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仗义执言的少女,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她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一声“阿妤”差点脱口而出。
姜澂鱼亦是看见了她眼里的惊诧,心里同样在打着鼓,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其实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
她会认出自己吗?
叶兰蕙仔细盯着姜澂鱼瞧了好一会儿,才觉察自己是认错了人。
是啊,若是萧妤还活着,如今也二十有二了,断不会像面前之人这般,尚世未出阁的少女打扮。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凝视眼前人许久,于是微微一福身,致歉道:
“姑娘长相同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是以方才有些走神,真是失礼了。刚才多谢姑娘为我仗义执言。”
姜澂鱼看了眼这位昔日的好友,对她来说虽然只过去了几天,但对好友来说,她们之间不止是隔了三年,还隔了生死。
当年听到自己的死讯时,她一定伤心极了吧。
虽然如今重生到姜澂鱼身上,可她既不知为何会有这番机缘,也不能断定这份机缘是否随时会了结,何况之前她还出现过离魂的状况,是不是说明她同这具身体并不能完全融合呢?
叶兰蕙说过,她是“无神论者”,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是将自己此番遭遇告诉她,她信不信两说,更何况,告诉她又能如何呢?
姜澂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站在暗处害死自己的那人是谁,但其势力一定举足轻重。
如今好友既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能那么自私,将好友拉入这泥潭中。
是以姜澂鱼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不同任何人相认,自己独自一人去探查当年的真相。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自己承担,不会累及旁人。
于是,姜澂鱼冲她笑了笑,那笑意客气而疏离。
“不必道谢,只是举手之劳,您是店掌柜?”
叶兰蕙回道:“正是。”
她打量着眼前一袭绯色石榴裙的少女,只觉得她和这件衣服相配极了,既明媚又热烈。于是便主动道:
“今日相遇,咱们也算是投缘,姑娘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我亲手设计的,姑娘若是喜欢,我便将这件衣服赠予姑娘,权当是谢礼了。”
“那怎么能行,断没有白白收受人家东西的道理。”姜澂鱼闻言拒绝道。
“华衣配美人,这衣服能穿在姑娘身上出门走一圈,对本店而言,就是最好的酬金了。”
话说得如此恳切,不过姜澂鱼说什么也不肯白拿,本来帮忙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一时气不过帮衬两句罢了。
见状,叶兰蕙只好笑笑。
“既然姑娘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劝。不过姑娘以后若想要定制衣物首饰,在本店,您永远享有第一优先级。”
“这不算插队吗?”姜澂鱼笑问道。
“规矩是为客人立的,不是为朋友立的。”
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