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十年 第466章 身孕

血在司马敦脸上喷溅。

喷红了半张脸。

半个胸膛。

半边身子。

他就那么兀然杵着,扼在手里是来不及收回的刀鞘。

刀鞘微微发抖。

扼住刀鞘的手青筋暴突。

赵媪白珠等人皆怔愣着,郑姬董姬就要出手的暗器已在掌心露出了半边,蓦地止住步子,将暗器收了回去。

顿住的步子将雨水踩出一串串的水珠,似晶石,似珠玉,泛着清冷冷的光泽,须臾落回,又荡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血和着雨一同喷溅扬洒,南平也许知道自己只有一刀毙命的机会,因此必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吧。

在这朦胧的雨幕里能依稀瞧见南平唇边**悲怆的笑,那些原本的白浆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便愈发显出通身淤青和红痕的鲜明来了。

死在生养她的地方,也好,也好过做个孤魂野鬼。

雨在青灰色的苍穹里越下越大,一地的积水在南平身下高高地溅起,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扑通一声,是赵氏的绝响。

众人皆惊愕杵着,唯郑姬上前查看,试探了鼻息,又把了脉象,回来禀道,“娘娘,死了。”

死了。

赵氏姊妹自怀王五年从长平跟来,直到怀王六年的五年于晋阳宗庙露出獠牙,至今也不过才一月半余,不足两月,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阿磐心里并没有对南平的嘲讽和鄙夷,南平是劲敌,不过是输了。

人这一生,不管活成什么模样,最后也都不过是两个字——死了。

抚时感事,怎不令人唏嘘呢。

郑姬又道,“奴适才为赵氏把脉,发现赵氏已经有了。”

有了,是说南平已经有了身孕。

只是自平魏侯府那夜始,这一月来,前来后小殿的恩客不知其数,也就不知她腹中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众人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竟有了孩子?”

因而也就忍不住窃窃议道,“天爷,不知是谁的。”

“实在丢人。”

“她自己可知道?”

“听说一旦有了身孕,自己是有反应的。”

那么南平自己便是知道的吧。

不管是谁的,终究不是昭王的。

赵媪慨叹,“娘娘总是心善,最后还给她留了体面。”

这青灰色的苍穹里,晋宫远远近近的楼台廊庑错落有致,那么真实地矗立着,在七月初的云雾中却又显得十分缥缈。

阿磐叹道,“她不过是选错了路,该受的罚也都受了,已是必死的人了,就叫她痛痛快快地走吧。”

这是王后的气度。

这样的气度在上位者中原本十分难得。

这等级森严的宫阙之中,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若一朝行差错步,马失前蹄,谁不想要这样一个宽厚能容人的主人呢?

君王收服天下的民心,王后亦一样要收服后宫的人心。

都是一样的道理。

廊下跟随的都是受命前来侍奉的宫婢,不管是郑姬董姬,还是白珠青蔷,她们物伤其类,无不深深垂首屈膝。

赵氏的身子还在雨中浇着,血水在身子底下淌着,那张再不会明媚娇笑的脸渐渐地惨白,惨白地没有一丝血色了。

郑姬问,“娘娘,赵氏的尸首,该如何处置呢?”

阿磐问,“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既是王后问起,廊下诸人也都各自说着自己的看法。

赵媪道,“自然去丢乱葬岗,难不成还送去赵氏的陵寝,风光大葬不可?”

董姬道,“赵氏自戕,可是大罪。奴想,赵氏原本是自己甘愿留在宫中为质的,大王必要追责赵厉王,看来,赵国就要亡了。”

白珠垂着眉,“奴不懂那么多,都听娘**。”

青蔷也一样,白珠不懂的,她也屈膝跟着,“奴也都听娘**。”

阿磐又问,“郑姬,你呢?”

郑姬垂着头,“回娘娘,奴只知道,韩人是见过赵氏的。”

阿磐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一月来,赵氏的死已是必然。

那死了之后呢,“赵国夫人”的名头却不能没有。

赵氏可以死,她的壳子却还得留着。

韩国使臣在平魏侯大婚的宴席上曾见过赵氏的模样,他日韩国公主和亲,使臣必定也跟着一同前往晋阳,韩人是因了晋赵亲善才愿意休战和亲,因而韩人到了晋国,就必定要见到赵国夫人。

因而阿磐才问廊下侍立的人。

廊下侍立的,大多止步于眼前,只有郑姬一人想到了以后。

阿磐微微点头,再没有问下去,只吩咐道,“带回小殿,不要声张。”

其余人面面相视,不知她心中所想,是司马敦领命把赵氏的尸身带回了小殿。

司马敦脸上的血迹被雨冲洗了个干净,也是这时候才看清他靠近耳畔处是一圈深深的牙印,被咬破了皮,还正缓缓地渗着血花。

赵氏回到了后小殿,雨也把那一滩红艳艳的血四下冲散,后小殿前的积水由鲜红变浅,变成粉红,再由粉红变浅,渐渐再分辨不出一点儿红来。

后小殿落了锁,外头不会有人知道赵氏已死。

雨势小了许多,众人还在廊下默然立着,赵媪为阿磐披上了大氅,轻声道,“天凉,娘娘身子未愈,早些回吧。”

是,早些回吧。

阿磐命道,“走吧,去建章宫。”

这便上了凤辇,众人撑伞跟着,一路出了华音宫,沿着宫中大道往建章宫去。

谢玄还在建章宫听东方传来的军情,定国公与几个近臣也在。

定国公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拱手施了一礼,并没有正眼望来,也就与众人前后脚走了。

自她立为王后,还没有与定国公正面打过交道。

这老者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对她虽不接受,却也没什么旁的办法,因而也就避而不见,远远地躲着了。

可她是王后,是太子生母,定国公是国之重臣,如今辅佐君王,将来还要辅佐太子,彼此僵持着,到底不是君臣相处之道。

众人都退去了,黄门侍郎点起了青鼎炉。

自进了雨季,她便总是畏冷,因而她在哪里,哪里便总是要生炉取暖。

那人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带着雨中的凉气,因而那人为她哈了一口气,哈得她的手暖暖的,也痒痒的。

只是开口时带着几分嗔怪,“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妾已经好多啦。”

“差人来禀一声,孤去见你便是。”

“可妾有急事。”

“什么事,这么急。”

“赵氏,死了。”

“孤原也没打算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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