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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季村长再次找到了他。她拿出随拍机,点开一段她“剪辑”好的新“vlog”。
画面开始,是赵奕早期记录的那些内容:热气腾腾的食物特写,妇人灵巧编织的手,雪橇上欢快的惊呼,秋季丰收的忙碌……节奏轻快,色彩温暖,配着那种赵奕始终不明白来源的、节奏感很强的乐声。
紧接着,画面陡然一转。商队遇袭现场的惨烈景象毫无过渡地切入——狼藉的雪地,凝固的鲜血,伤员痛苦的扭曲的脸,甚至给了那具被狼撕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短暂的特写。背景乐声也瞬间变得低沉、紧张,夹杂着风雪呼啸和当时的惊呼惨叫。
再然后,就是刚刚发生的村落攻防战。晃动剧烈的镜头里,刀光剑影,搏杀的身影,季星洲狠厉的表情,中箭倒下的村民,那个冲向赵奕却被一箭封喉的南境士兵惊恐的脸……最后,画面定格在清理战场时,一具被抬走的、覆盖着粗布的村民遗体上。
音乐在此刻完全停止,只剩下风雪声和压抑的啜泣,最后慢慢归于一片死寂。黑屏。
赵奕看得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这种强烈到近乎粗暴的对比,将他记录下的美好与残酷赤裸裸地并置,冲击力远超他之前看过的任何一段“vlog”。
“这……这是……”他看向季村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剪辑。
“这才是完整的北境。”季村长语气平淡,“丰饶与死亡并存,欢笑与泪水交织。没有前者,后者毫无意义。没有后者,前者脆弱不堪。”
她关闭了随拍机,目光落在赵奕脸上:“你觉得,南境的人,看到这个,会怎么想?”
赵奕愣住了。南境的人?他从未想过这些记录会给南境的人看。
“他们……可能会觉得北境野蛮、危险、可怕……”他迟疑地说。
“或许。”季村长并不否认,“但也可能会有人看到别的。看到这里的人如何努力生活,如何顽强抵抗,如何……被逼迫到不得不如此。”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你说,如果你的家族,你的父母,看到这些,看到你记录下的这些,他们会怎么想?”
赵奕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微微收缩。他的父母?看到这些血腥厮杀的场面?看到他们儿子身处的环境如此险恶?
他几乎能想象出母亲惊恐晕厥的样子,父亲震怒又或许……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毕竟,是他们亲手将他推入了这样的境地。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商队带来的消息还萦绕耳边——赵家自身难保。
“他们……”赵奕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现在恐怕顾不上我。”
“也许。”季村长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世事难料。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看到。或许很多人都会看到。”
她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道:“开春后,边境会有一次小规模的互市。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带你去。”
“互市?”赵奕有些意外。他以为经过这次袭击,北境和南境的关系会更加紧张。
“嗯。打归打,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交换的。”季村长说得理所当然,“你需要记录一些不一样的场面了。”
交代完,她便离开了。
赵奕独自一人呆了很久。季村长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完整的北境”、“南境的人看到”、“你的父母看到”……
一个模糊的、惊人的猜想逐渐在他脑中成形。
季村长让他做这些记录,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给万福村的村民看。她那个神奇的“随拍机”,她那些无法理解的“剪辑”手段和“vlog”……她是不是有办法,把这些影像……传到南境去?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所记录的每一个画面,每一次欢笑,每一次挣扎,每一滴鲜血……都可能正在被南境的某些人看到?
这不再是简单的记录生活。这变成了一种……宣传?一种展示?甚至是一种……武器?
他想起季村长之前说过的话——“让人知道荒野的危险,没什么坏处。”“也让活着的人记住,今天的安稳,是用什么换来的。”
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句——“让南境的人看看,北境到底是什么样子。”
赵奕感到一阵混乱。他发现自己卷入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季村长的目的,也远非一个村落女村长那么简单。她手里掌握的力量和她的眼界,都深不可测。
他再次看向那个沉默的黑色随拍机。它依旧冰冷光滑,但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蕴**某种能穿透千里冰雪、搅动南境风云的魔力。
而他,竟是操纵这件“武器”的人。
开春的互市……他又会记录下什么?记录下的东西,又会被谁看到?
赵奕却感觉,自己正踏入一个更庞大、更未知的漩涡。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记录者,似乎不知不觉间,成了季村长布局中的一颗棋子。
但这颗棋子,并非全然被动。他看着随拍机,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或许,他这个“废物”,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