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爷钓了鱼,心情正好,闻着那面香肉香,肚子也饿了:“来五个!”
“不知客人想吃什么馅的?我这有个牌子,上面都是我今天包的馅料,你看看喜欢吃哪种。”王寡妇忙拿出一个牌子,上面是手写的今天包子品种,明码标价。
钱老爷是南方人,对南方的包子没有兴趣。
但是对北方的包子很有兴趣。
什么肥肠包子,红纱牛肉,排骨等等,来了兴趣。
选了几个最喜欢的,让王寡妇包给自己。
王寡妇麻利地用油纸包了五个白胖的大包子递过去。钱老爷咬了一口,面皮喧软,肉馅油润滚烫,带着白菜的清甜。
在这冰窟窿边上啃着热包子,喝着热水,看着孙子兴奋的小脸,钱老爷只觉得浑身舒泰。
湖岸边,李瘸子拄着拐,缩着脖子,看着湖面上那些热闹的雪窝子。他旁边站着那个穿羊皮坎肩的中年人。
“老哥,看见没?”中年人指着湖面,“这热闹,这钱,跟你有啥关系?一天五十文,够干啥?你家那几亩河滩地,二十两现银!够你买多少肉包子?够你盖几间新屋?”他压低声音,“再说了,这凿冰钓鱼,多险啊!万一冰裂了,人掉下去……”
李瘸子看着自己那条瘸腿,又看看王寡妇挎着包子篮子钻进雪窝子的背影,眼神挣扎。
一个雪窝子里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我的娘!这……这是什么鱼?这么大?!”一个南方客人惊恐地喊。
只见他钓线尽头,挣扎着提出水面一条怪鱼!鱼身扁长,足有半米多,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硬鳞,像穿了层铠甲。
最怪的是鱼头,又宽又扁,像把铲子,一张大嘴几乎裂到腮边,露出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鱼眼浑浊,透着凶光。
“铁头鲶!”旁边雪窝子的老孙头惊呼一声,“这玩意儿凶!咬钩狠!劲儿大!肉还柴,不好吃!”
那客人看着手里冰钓竿上还在疯狂扭动、甩着冰水的怪鱼,又惊又怕,手一松,竿子差点掉冰窟窿里。怪鱼在干草上啪啪乱跳,大嘴开合,吓得他带来的女眷尖叫着往后躲。
“晦气!晦气!”客人脸色发白。
赵铁柱闻声跑过来,一看那鱼,咧嘴笑了:“贵客好运气!这铁头鲶少见!凶是凶了点,可也是鱼啊!您要嫌晦气,我帮您处理了?扔回湖里也行!”
“快!快拿走!”客人连连摆手。
赵铁柱麻利地抓起那条还在挣扎的怪鱼,掂了掂分量,足有七八斤重!他提着鱼尾巴,走到岸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蹲着个穿着油腻旧袄的老头,是村里的老光棍周老歪,面前放着个大木盆。
“老歪,铁头鲶一条,七八斤!”赵铁柱把鱼扔进木盆。
周老歪眼皮都没抬,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丢给赵铁柱:“按老规矩,杂鱼三文一斤。”
赵铁柱掂了掂铜钱,揣进兜里,又跑回湖边招呼客人去了。周老歪看着盆里那条丑陋凶悍的铁头鲶,浑浊的老眼里没什么波澜。
他身边的大木盆里,已经堆了不少鱼,大多是巴掌大的鲫鱼、白条,也有几条尺把长的狗鱼和鲤鱼。都是客人钓上来嫌小、嫌丑、或者纯粹不想带走,被赵铁柱他们低价收来的。
日头西斜,湖面上的热闹劲儿渐渐散了。客人们心满意足(或意犹未尽)地提着或大或小的“战利品”,钻出雪窝子,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往回走。雪窝子里,赵铁柱他们开始收拾家伙什儿。
周老歪也站起身,佝偻着腰,费力地端起那个沉甸甸的大木盆,一步一挪地往村里走。他没回自己那间破窝棚,而是径直走向冰嬉园的方向。
冰嬉园入口旁边,王大柱的烤串摊子烟火正旺。周老歪把木盆往棚子角落一放,哑着嗓子:“今天的鱼,都在这儿了。”
王大柱媳妇正忙着刷酱,头也不抬:“老规矩,鲫鱼白条三文一斤,狗鱼鲤鱼五文,杂鱼两文。自己挑!”
周老歪蹲下身,开始分拣。他把那些肥美的狗鱼、鲤鱼挑出来,放到一边。剩下的鲫鱼、白条和那条丑陋的铁头鲶倒进王大柱家备好的另一个大盆里。王大柱媳妇抽空瞥了一眼,数出几十个铜钱丢给周老歪。
周老歪默默收了钱,揣进怀里,端起那个装着好鱼的盆,佝偻着身子,又走向温泉汤池旁边王寡妇的卤味台子。
王寡妇刚送走一波客人,看见周老歪,擦了擦手:“老歪叔,今天的鱼?”
周老歪把盆放下。王寡妇看了看里面几条肥大的狗鱼和鲤鱼,点点头,按条给了钱,比王大柱那边贵些。周老歪收了钱,依旧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王寡妇麻利地把鱼提到后面,操起菜刀,刮鳞、剖腹、清洗。不一会儿,几条处理干净的大鱼就被扔进了那锅翻滚着浓香卤汁的大陶盆里。浓郁的卤香,很快盖过了鱼本身的腥气。
夜色笼罩下来。雪村、温泉、冰嬉园的灯火次第亮起。湖面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十几个空荡荡的雪窝子,像被遗弃的白色贝壳,散落在巨大的冰面上。寒风卷过,呜呜作响,吹散了白日里残留的人声和鱼腥味。
村行政楼里,老童生拨着算盘,记下新的一笔:冰钓抽成,收钱二十两。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湖面方向,又低头在账本上添了一行小字:收鱼支出(鲫、白条、杂鱼),四百七十文。
季如歌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王大柱傍晚悄悄塞给她的一个小布包。布包里是几块新配好的“精细料”,黑疙瘩沉甸甸,那股陌生的甜腥气似乎更浓了些。王大柱要钱要得急,眼神躲闪,说“料”越来越难弄了。
她没说话,把小布包收进怀里。油灯的火苗在她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沉静的阴影。冰湖上的热闹是银子堆起来的,银子底下,是看不见的暗流,和越来越重的甜腥气。冻土坚硬,但人心这块地,似乎更难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