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伯因陆旋给的符,早就听到了袁放的声音,所以他也最是着急,几步就跨了进去。
尽管他一直记着陆旋先前的告诫,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诧。
然而在看到袁放魂魄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就颤抖地出了声:“放儿!”
袁放神色还算镇定,**泪叫了一声:“爹!”
陆旋看出来袁老伯众多话语哽在喉间,担心误了时辰,所以手一挡,拦住了他想问候的千言万语。
“袁老伯,你们毕竟阴阳两隔,长时间相处对你这种老人家来说并不好。咱们今日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袁老伯猛地回神,“是是是,看我,差点耽误正事!”
他擦掉眼眶中的水汽,眼神却是不舍又好奇。
陆旋看向袁放:“今日是因你爹想替你报仇,为了一些证据,我们不得不寻你。要报仇,便要扳倒季澄,所以待会儿我与瑾王需要问你一些问题,还请务必配合!”
袁放一听报仇、扳倒季澄,身体逐渐便有了些红意。
陆旋暗叹一声“不好”!
他心里的怒意和怨恨被唤起来了!
她连忙念了个咒,几息之下,强迫着将袁放的怨恨给镇压下去。
陆旋三言两语将今日袁老伯所言之事告知于他,随后便问:“方才我引魂那么久你才出来,想必是回了黄州?”
袁放怨恨消除,对着陆旋和气一笑,“是。”
陆旋点点头,负手立于黑夜中,“看起来,你对黄州,应是割舍不下的。那么我就更好奇了,到底你生前到京城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帮那位孙晓月姑娘拿回彩礼银子,还是为了……”
后半句话,陆旋并未说出口。
但这是今日所有人都关心的答案。
关乎着袁老伯这个证人,是否真的能作为证人,扳倒季澄,为他们报仇!
袁放了然地笑了笑,看着袁老伯的方向,带着歉疚,慢慢垂下了眸:“我心里想说的是,我确实是为了买官……”
他话还没说完,袁老伯猛地就瞪大了双眼,泪水汹涌,瞳孔里全是惊骇,以及,难以置信。
霎时间,袁老伯额头青筋暴起:“你,你这个孽子,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心里的怒气一下就被袁放这句话给激了出来。
还好玄戈就在身边,赶紧一把拉住了他。
“老伯,先听听他怎么说。”
袁放叹了口气,随后垂下头去:“因为我这样说,爹会生气,会恨我,但不会伤心,因为我,罪有应得!”
泪水猩红,喉头哽咽,他似是极度为难:“但面对门主,我已是鬼物,自然也不能撒谎。”
闻言,袁老伯的激动又停了。
他心中大喜,他就知道!
就知道放儿不是那样的人。
可把他吓坏了!
袁放落寞的声音在幽静的林中响起,连着旧日心结,带出说不出的沉痛:“但当年,我确实是为了要回银子而来!”
这话明明很轻,很平和,但现场所有人都心口一怔。
竟然真是为了要回银子!
天下,竟真有这般纯良之人!
袁老伯愣怔许久,直到林中一只乌鸦扑腾尖鸣,他才慢慢有了动作。
原本止住了的眼泪,无声,却更加肆虐起来。
他胸口哽痛,想哭却哑了声。
只能不断拍着那弯曲的大腿,捶着胸口,像一瞬间吃了几辈子的苦,哽在心里,久久难平。
姜行也愣了一瞬。
但他还是不敢就此确认,得再推敲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他**审视发问:“我不信这天下有人是不为自己的,你老师孙彰买官,对你在黄州城来说是有利无害的事,你为何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袁放摇了摇头,牵起个苦笑:“之前得知老师拿了晓月彩礼银子,是为了买官做,我确实觉得人生都崩塌了。”
“你们可能不明白老师对我的影响。是他告诉我天下为公,教导我何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是那个告诉我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的人,那个之前不觉得贫苦日子有何难熬的人,竟然也选择了去买官!而且,还是靠卖掉自己的女儿!”
“我不知道是先有那富贵的王家提出了给这么多银子,所以他才想去买官做;还是一开始他就想买官做,刚好王家看上了他女儿。总之,他那么做了。”
袁放不复先前的平和,整个人笼罩着悲伤和破碎,惹得周围的雾气更重了些。
姜行没有管他的痛苦,继续又问:“当时你在黄州消沉那段时日后,明明凭你自己的本事,也能在当地混出些名堂,是什么让你突然决定要上京?”
袁放:“我痛苦了几个月,浑浑噩噩,本来不欲再管这件事。”
“然而晓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我,告诉我她很痛苦,告诉我她只希望我能救她脱苦,不然,她就只有一死。”
他的眼睛似是看向了很遥远的时空,但那悲伤得近乎空洞的眼神,却让所有人心里发酸、发紧。
“我矛盾、悲痛、内疚、绝望……我心悦晓月,但孙彰即便做了这样的事,他也毕竟是我的先生……”
“我担心若是不找季澄拿回银子,万一晓月真的没了,我怕自己会后悔!”
他的声音似乎因哽咽而有些嘶哑:“再者,孙彰已经得了黄州县令那个位置,我也担心到时候晓月逼他,他选择贪赃枉法来筹措银子怎么办?”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说这些都是孙彰教我的,可我若不帮忙,到时候遭殃的就成了黄州的老百姓。”
“那些老百姓,都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叔伯婶子,弟弟妹妹……”
他心软了。
知道是老师做的事,他虽然恼恨,但还是决定只有替他们拿回银子。
姜行神色变化几瞬:“所以,你便去找了侯府大爷季澄?”
袁放点头:“我找季大爷的时候,孙彰还未上任。所以只需季家把银子退还,其实还和以前一样。我甚至答应了季大爷不会提及此事,也答应给他五千两作为之前的酬劳……”
“但结果,大家都知道。”
到这里,姜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撒谎!”
说不清是对季澄的不满还是对袁放的愤怒,姜行整个人说话都像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撒谎,那你不是天真,就是愚蠢!”
“你能帮百姓做那么多事,我不信你看不懂人心!”
“你确实是为了要银子而去,但你有私心!你自信的以为,凭借你自己的才学,没准可以受到季澄的赏识,这样就可以你自己为代价或诱饵,让季澄退回那银子!”
袁放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他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