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精神过于恍惚, 南扶光差点就成了自从沙陀裂空树生根发芽的千百年来第一个御剑飞行时从剑上掉下来的剑修。
落在青云崖时她也没站稳,收剑时差点整个人滚到地上,把她身后的桃桃吓了一跳, 小姑娘死死拽着云天宗大师姐的腰带帮她站稳:“也不用那么着急, 药阁那伙人再过分不至于撕碎那个杀猪匠,他们不傻,不会为了给你添堵去杀人。”
南扶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垂视着桃桃那张一无所知的天真面容 ,停顿了下,叹气:“桃桃, 我问你件事。”
桃桃:“你知道小动物的趋福避祸本能吗?我也有。你这样的语气让我不太想听你的问题。”
南扶光:“你觉得最终我能与云上仙尊顺利结为道侣的可能性是多少?”
桃桃:“哦, 这个啊……零。”
桃桃说完瞬间瞪大了眼, 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乌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谴责,就好像刚才南扶光偷偷对她使用了“它心知且必须呐喊”。
云天宗大师姐显然懒得跟她计较这等污蔑,她甚至并没有因为那真诚的回答感到被冒犯, 抬手一脸感慨地拍了拍小姑**肩膀,那句“我也觉得”到了嘴边滚了几次没说出口,而是扔出另外一个重磅消息:“可惜,方才仙尊他老人家邀请我早日完成结契。”
桃桃只有一双眼露在双手外,现在这双眼瞪得已如铜铃,震惊中带着一点儿迷茫:“哪个仙尊?”
南扶光奇怪道:“还有几个仙尊?”
桃桃放下手,真诚发问:“他疯了?”
“嗯。”南扶光冷静地点点头,道, “我也快了。”
……
两人的对话没能继续, 着实是因为今日青云崖已经过于热闹。
今日不见乌金高挂却也时至晌午, 崖边堆满了人, 这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掐指一算,这个时候正是内门弟子聚集青云崖演武台切磋的时间。
不远处东北角落,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内门弟子,各个弟子根据其所拜入师门着不同颜色道袍,而药阁那群药修为了符合自己悬壶济世的形象,多数还多戴了顶方形坠流苏的小帽子。
南扶光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帽子除了耽误打架一点别的用处都没有,属实鸡肋——
而此时,透过那摇曳的流苏和攒动的人头,南扶光清楚地在人群中央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男人已然换下南扶光找给他的外门弟子道袍,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身寻常粗糙短打,此时在道骨仙风修士中格格不入,高大的身形,病中面色难然而让其更像暂时收敛锋芒的豹,此时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瘦弱鸡崽子层层围住——
他眉尾下垂。
脸上大写的无奈。
就像上一次在山脚下,凡尘界,他站在墙根的阴凉中,眼睁睁看别人找蹩脚借口砸动手他的猪肉摊时一模一样。
或许整个修仙界第二宗门正经内门弟子对于他来说,和那些不入流的市井混混没有任何区别。
在男人与其他弟子中间,面前还有另一具瘦弱的身影横档。
“你们不要再靠近了,一会儿大师姐来了,会同你们生气的!大师姐喔,你们不害怕吗!”
清脆的声音如黄鹂,又夹杂着焦躁——因为身位云上仙尊唯二弟子,少女身着道袍与其他弟子皆不相同,此时只见她一只手握着腰间所挂伏龙剑剑柄,姣好的白皙面颊因为紧张染上一丝血色。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这是大师姐带回来的人,怎么处置应由她说得算!”
鹿桑死死地挡在男人面前,此时两人与众多内门弟子对立,身后不余几许空地落脚,几乎要从青云崖边滚落下去。
南扶光沉默靠近时,那杀猪匠似有所感应,掀了掀眼皮子,越过鹿桑肩头,隔着人群与面色阴沉的云天宗大师姐相对而视。
然后表情一点点从无奈变成放松。
南扶光原本也没想那么多,但是看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一个健步上前,推开了挡在跟前的其他内门弟子,顺手扒拉开了鹿桑,杀到杀猪匠跟前拎住了他的衣领——高壮得像是小山一样的男人被迫弯下了他的脊梁,近在咫尺的两张脸互相交错目光。
“……”杀猪匠问,“嗯?你身上什么味道?”
南扶光定格在准备骂人的表情,紧急刹车,万万没想到先被人骂了。
南扶光:“什么味?”
杀猪匠:“畜生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扳过南扶光的脸,凑近了些,正欲仔细研究——
这个目中无人、把所有人当透明的习惯……
南扶光黑着脸拍开他的手。
“劝少多管闲事,问够了没?到我了。”南扶光问他,“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我怎么记得早膳后我把你送回桃花岭了?”
杀猪匠眨眨眼,看了眼被拍红的手背,慢吞吞缩回手:“是没错,但早膳过后总要消食。”
南扶光心想你就放屁吧,我两只眼睛看着你根本没吃几口,更何况——
“赤日峰那么高你怎么下来的?!青云崖那么高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两条腿。”
这人一天到晚身上使不完的牛劲,胸口开个洞半个身子都被阎王爷记录在册一点没影响他的发挥,南扶光愤恨地放开他,就恨云天宗药阁没好好开辟几亩灵田,否则正好介绍他去犁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脸黑却不想在这儿责备杀猪匠,所有的不懂规矩落在旁人耳朵里怕不都变成她没教规矩(是事实),她抬手祭出青光剑,正准备跳上去带走杀猪匠——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慢”。
那堂而皇之带着稚气的声音南扶光听了就头疼,她维持着一只脚踏在青光剑上随时要跑路的姿态,转过头问谢晦,说好的比剑输了他就不再对这杀猪的存在发表任何质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小孩子当然就是说话不算数的代表人物,他们高兴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是金鱼脑袋,只有不超过一盏茶的记忆。
谢晦叉着腰,身后站着白炙,南扶光仿佛看见云天宗最讨厌二人组合二为一,此时药阁首席弟子道:“这跟那没关系,你不守妇道、朝思暮想是你的事,但云天宗乃仙盟大宗,山山相连,皆为要地,他一个外人大摇大摆的在青云崖出没,若是被其窥探机密,你南扶光于祖师爷牌位前跪一万年也不足以谢罪!”
南扶光觉得他非常荒谬,杀猪的一个凡人,哪怕是守着青云崖从早坐到晚——
“你是怕他偷学去你**着地的御剑飞行术还是抄走你号称药阁顶配实则抹上三天三夜伤口也愈合不了的止血药配方?”
白灸身位药阁长老大弟子,自然知道这些日子云上仙尊曾经问他们讨要过伤药的事,更知道那伤药没什么用,自家师父正为此感到头秃。
眼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这等丢脸的事,面对不明所以得其他弟子自然也不好明着反驳,他“你”了半天,踢了一脚谢晦。
小胖子叉着腰:“废什么话!你私自带外人进入云天宗本就触犯宗门规矩!你敢说不是?!”
南扶光转过头对鹿桑正经说了句“对不住了”,而后在云天宗小师妹一脸懵逼之下,拍了拍她的肩:“你们爱的鹿桑小师妹不也是云上仙尊这么带回来的,怎么当时你不跳出来骂仙尊不要脸?”
宴几安在云天宗乃至整个修仙界地位如此稳固。
光“骂仙尊不要脸”六个字说出口都够一众弟子产生一阵骚动,人人脸上写着震惊,谢晦被噎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南扶光如此敢讲,一张胖嘟嘟的脸蛋现在像下雨后开伞的蘑鼓起来:“南扶光!我劝你不要总也把仙尊挂在嘴边,这些年你作威作福,不过仗着他曾经与你许诺结契道侣!”
南扶光:“啊……关于这件事——”
谢晦:“如今神凤归位,我倒要看不这契约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后半姻缘树可不只挂着你与仙尊二人名讳的木牌!”
南扶光一直觉得这件事实在不算光彩,也不太值得拿出来大吼大叫,她下意识回头瞥了眼鹿桑,果然其现在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顾不得南扶光拿她被宴几安带回云天宗的事做类比。
她垫了垫脚,连忙道:“大师姐,别误会,那不是——”
谢晦:“不是什么不是!照照镜子吧!但凡仙尊长了眼睛又怎么可能不选你选这个疯女人!”
照照镜子不是骂人的话么?
南扶光正想说点儿什么,这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桃桃听不下去了,整个云天宗又不是只有谢晦嗓门大,桃桃一个错步冲到小胖子跟前:“哇!说的好啊!你怎么知道仙尊今日提出催促要择良辰吉日,与我们大师姐早日完成道侣结契?!”
南扶光:“……”
桃桃话语落地,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弟子们纷纷震惊这第一手消息来得如此突兀。
而鹿桑则一扫上一瞬间的窘迫与紧张,微微震惊地睁圆了眼看向南扶光。
南扶光抬起手,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虽然桃桃说的是事实,但是不妨碍她现在有一种自己牛皮吹大发了的脚趾抠地感……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杀猪匠,杀猪匠一如既往,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喜欢的仙子姐姐要与他人结契,也不知道他在微笑个什么东西。
然后白炙作为最先反应过来那个,冷笑一声:“真的假的,桃桃你躲仙尊床底下听见的?”
谢晦迅速“哈哈”大笑:“还是仙尊昨夜入梦趴你床头告诉你的?”
“不可能”“他们就是要解除结契了”“我还以为是时间问题”“这事儿仙尊不好开口才一直拖着的吧”“姻缘树那木牌还在么”“那神凤怎么办啊”——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在被药阁弟子带上节奏后,隐约于人群中响起。
也有讨厌宿命论愿意支持南扶光的,干脆和身边人吵了起来。
只是药阁弟子质疑声很大,以谢晦与白炙为首,大声质问南扶光,怎么连这种妄想都敢有,造云上仙尊的黄谣,你真以为自己是云天宗大师姐就可以不受惩罚?
南扶光有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毕竟刚才从陶亭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鬼在追的人也是她。
转头就拿这件事炫耀个没完传入宴几安的耳朵里她脸往哪搁?
鹿桑捏着道袍,可怜兮兮地喊她“师姐”,好像也在等一个答案。
南扶光有点暴躁地踢了踢还悬浮在脚边的青光剑,考虑跳上剑落荒而逃的话流言蜚语会变成哪个版本……
这时候杀猪匠从身后发出一声短暂的鼻息绪乱动静,她挑眉,回过头问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杀猪匠脸色不好看——是的,任谁胸口带着个大洞,下一座百尺高山再爬一座百尺高崖都会脸色不好看的——所以现在他面白如纸当然也是自找的。
他说这这些好吵,他想吐。
南扶光说好巧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压根没有压低声音,谢晦气得够呛:“现在到底是谁最想吐——云上仙尊会真的跟南扶光结为道侣这种事,究竟是谁在造谣传谣?!”
“本尊。”
金丹期修士五感优越于现场所有人,耳朵突然捕捉到清冷嗓音与熟悉铜铃音,南扶光闭上了嘴,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被逼得发癫产生了错觉。
直到从内门弟子队伍中有人也发出一声惊呼——
青铜铃音立体而清晰。
伴随着衣袍于冷风中扑簌翻飞之音,刚刚换药后尚未束发仙尊远远御剑从天而降,乌黑长发于凌风中飘逸,与长长的浅亚麻色衣带相缠,唤一句实打实的道骨仙风,也不过是四字成为了具象化的合理而已。
众人目瞪口呆见云上仙尊踏羽碎剑,自远方来,几道金光莲花自他脚下绽放似台阶,他步步踏莲落在青云崖,站定。
转头,垂眸看就丁点儿高的小胖子谢晦,语气之后丝毫与“尊老爱幼”道德无关,冰冷道:“是本尊要与南扶光结为道侣,谁反对?”
气音不高,却贯入真气,如鸿音传递,于青云崖每一个弟子耳骨膜处敲击。
……现在也不能叫青云崖了。
毕竟如此寂静。
叫青云乱葬岗比较合适。
……
“那个,此事乃私事。”
人群中,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
“师父,当务之急,或许还是先让师姐将这宗门外人带走为好。”
鹿桑站在人群后,此时从方才开始不好看的脸色如同见了鬼般苍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水光潋滟生生望着鹤立鸡群般独立人群外的云上仙尊。
当真好不可怜。
可惜这副模样当真是对牛弹琴,牛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宴几安仿若才注意到她在这,只给了轻飘飘一个余光,却未搭腔。
这大约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在南扶光嗅到修罗场气息的第一时间,慌乱扔下一句“我还有事”率先御剑离开的是鹿桑小师妹,比药阁那些因为受到雷霆打击当场楞在原地的弟子们反应快一点……
没人敢这会儿扯着嗓子提醒那个仓惶的背影,宗门内禁止御剑飞行。
南扶光:“……”
南扶光再次有了一点偷感。
不小心又想到了《霸道仙尊赖上我》这个话本,按照剧情发展,此**主虐心落泪,都会成为女配以后被挖心掏肺的罪责之一。
于是南扶光指着鹿桑离开的方向:“她走了。”
云上仙尊望过来的目光平静如水:“你倒是有闲心操心他人。”
南扶光:“……”
云上仙尊:“我呢?”
众人:“……”
不是!
牙酸了!
仙尊!
亲自确认了与云天宗大师姐的道侣结契契约甚至主动提上日程这件事,其实值得上一次《三界包打听》头版头条,与“大日矿山坍塌”肩并肩争夺热搜榜第一。
云上仙尊本人一脸理所当然,仿若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保持着“我也没做什么”那种面瘫着脸对南扶光道:“你还未回答。”
南扶光:“……”
主要是回答不上来。
宴几安:“答案呢?”
南扶光:“……”
正当南扶光犹豫这一次辟谣的人要不要换成她,强调一下这件事她还没想好,此时一个宽大温热的手掌从后搭上了她的肩——
南扶光蹙眉,回头想跟杀猪的强调下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她正面临着赶鸭子上架的窘迫,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人脸色已然苍白至可怕。
他额头上都浸透出了冷汗,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疼痛。
南扶光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洞扩大了?
男人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没事,但是张嘴一阵痛哼从唇角溢出,他抬手捂住胸腔与腹部之间,那个原本应该是大洞的地方,冷静地说:“或许是方才爬山太急……”
南扶光说:“活该。我都告诉你除了桃花岭哪里都不要——”
杀猪匠:“动了胎气。”
南扶光:“……”
云天宗众弟子“唰”得望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的云上仙尊也转了脸,南扶光发誓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她师父脸上挂着一个清晰又大写的问号。
南扶光咬着后槽牙:“你要不再考虑下,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一大滴冷汗挂在男人棱角清晰的下颚,摇摇欲坠,他说:“可能要早产。”
宴几安:“?”
云天宗众弟子:“??”
南扶光:“????”
看她被云上仙尊逼得死鸭子上架不更有趣吗?
这个早膳时候就应该过期的烂梗到底为什么恋恋不舍地现在还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