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镜被接通时, 杀猪匠已深入矿洞一会儿。
再次踏上深入矿洞的路,周围依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无数个分叉口被堙灭于无穷的黑暗中, 如同未知怪物的血管四通八达, 脚下的轨道与矿工的矿车便是在输送的血液。
男人手中的矿灯伴随着他的移动轻轻摇晃,这一次没有小尾巴跟在身后,他的步伐显得放松许多……相比起其他擦肩而过的矿工无声严肃,他反而自在得如同来郊游。
“回来了?”
他随口问。
“是啊。”南扶光懒洋洋地回答。
简单的问候后便陷入沉默,双面镜被杀猪匠挂在腰间,南扶光就以其腰部挂件视角观察周遭一切——
不费劲就发现发现杀猪匠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刚开始她以为这人记忆力惊人,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不对……
他不是记忆力惊人, 他只是压根在乱走。
南扶光在第一时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谁知道杀猪匠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告诉南扶光每一条岔路口最终其实都会通往同一个地方。
“哪?”
“不知道。”
“?”
黑暗的矿道中,男人平淡的声音是有回声的。
他简单地描述其实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要深入矿区, 因为其实采矿区的矿工相处氛围出乎意料的和平——
这份伙计压根没有往上升的空间也不会被打回运输区当苦力,所以大家非常团结友爱,
正如小蘑菇那么小也能每日上交三石矿产、安全地活到现在……
在采矿区,互相帮助压根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规则里规定了每人每日三石份额就是三石,多一块黑裂空矿石他们都不会上交,他们会匀给有需要的同伴。
前些天杀猪匠在矿洞里,几乎只需要多来回于岔道走动,等在路边, 就可以得到不同从采矿核心区推着矿车出来的同僚分给他的石头, 攒攒凑凑也就够了三石的量。
“今日六石任务繁重, 那样攒凑定然不够。”
杀猪匠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
“我得亲自去。”
“是吗?”
对于他说的接近于“幼儿床头话本”风格的“互帮互助”美好故事, 双面镜那边的回答很敷衍。
“那辛苦你了。”
这份敷衍就有些明显了。
稳定在一定频率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下,但男人很快悄无声息地掠过了这一顿,他平时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等双面镜完全陷入了沉默,他才犹豫地拿起石头——
同样是写字,但总觉得他换了一种语气。
"心情不好?'
那边安静得就像双面镜失效了……或者是该说话的人被剪掉了舌头。
南扶光现在情绪很复杂,若是换一个人在她心情不好的问她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可能会烦得大发雷霆……
但此时此刻双面镜对面的人,好像天生就是能把控人情绪的。
他在平日里可以轻易用三言两语气得她起飞,但是在她真的不开心的时候,平静的提问也可以让她有一种嘴巴会在无意间撬开的警惕袭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知道警觉让她忘记生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杀猪匠摊了摊手,意思是:不想说就算了。
……
等等!
这也放弃的太快了!
南扶光哑口无言,“唔唔”了两声发出憋的难受的的声音。
纵使看不见此时此刻杀猪匠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当他叹息了一声,放下矿灯,蹲在路边,南扶光还是完美接受到了他的薄凉。
“你的脑回路比我脚下的铁轨更长,要听你废话你如何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现你的未来道侣多令人失望,对我来说比较难受。”
南扶光哑然数秒,都懒得惊讶他怎么知道,很想反驳她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失望的……
只是现在失望情绪达到了巅峰而已。
她选择闭嘴,难得老实立正挨打,准备以打脸的形式把最后一点儿念想掐灭:“的确。在见到他之前,我甚至想过前一晚一夜无噩梦是不是因为他在墙外,真的很蠢。”
“……”
“沉默是什么意思?”
“对你上一句的最后四个字表达认同的意思。”
南扶光唇角抽了抽,真的很想打人。
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闹着和这人做朋友来着?
“…………理解一下。和你每天手起刀落杀猪的残酷屠夫不一样,我那天是第一次对着修士动手,血溅当场……虽然没死人,我还是很害怕的。”
“呵。”
“……‘呵‘又是什么意思?”
“嘲笑你幻想过多的意思。”
矿灯在他开口说话时,光亮在灯内摇晃了下,而后熄灭了。
“你问题太多。”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停顿,就像是在科普一件三界六道众人有义务知道的基础知识。
“梦魇一直是谜,研究表明它可能是属于另一种更高境界的存在,你们不可能抵御它的侵蚀,符箓做不到,宝器做不到,阵法做不到,修士做不到,伟大的爱情当然也做不到。”
黑暗中响起一声明显的嗤笑。
“总结一下,怕你听不懂:你想依赖他,可他做不到。”
可我昨晚确实一夜无梦,这不科学。
你意思是那晚恰好在大日矿山路过了一位善良又强大的梦魇猎人把它抓走了吗?
这才更玄幻吧,呸!
南扶光刚想跟他理论,就在这时,双面镜剧烈晃动了下,伴随着山体震动的响声,双面镜两边再次同时陷入沉默——
待那山体震动停止,南扶光看着双面镜的景象都快被晃吐了,这才听见镜子里传来杀猪匠淡淡一声通知:“到了。”
镜子的另一边是骤然开阔的空间——
从狭隘只可通行矿车的矿道而入,突然出现的空间辽阔至让人哑口无言。
周遭突然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无数的鲛油长明灯在墙壁被点燃,小小的火光于山体的剧烈摇晃中将光影拉扯成奇怪的形状。
此时,平齐双面镜的高度出现个毛茸茸的脑袋,小蘑菇多多无声出现,他手上没有也矿灯,好似在这的所有采矿工都没有再拿矿灯。
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他似乎有点奇怪怎么有人在矿道里没用矿灯。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杀猪匠腰间,与双面镜中的南扶光面面相觑。
“姐姐。”小蘑菇问,“你为什么被挂起来了?”
他的语气好像她的照片被挂在墙上了。
南扶光冲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能进矿洞这件事。
好在小蘑菇没有追着人问的毛病。
“她的情郎,随我来。”
小蘑菇道。
他引导杀猪匠进入“最终采矿区”,
杀猪匠跟上。
双面镜中消化了下“情郎”二字,只感觉这误会大了,磕巴一瞬,“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杀猪匠平静反问。
“‘情郎‘。”
“你是让我跟一个只比我膝盖高一点的孩子解释情郎的具体含义吗?我们是住一间安全屋,但一般情况下不太会睡一张榻?”
“……”
两人的废话文学对话让杀猪匠无意识放缓步伐,小蘑菇没听到跟上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身后,见其在好奇左右看,折返拉扯了下杀猪匠的手,低声说:“别抬头,别乱看。只采矿,然后离开。”
最开始眼前晃动的小脑袋挡住了南扶光的视野,直到他稍微错身让开——
南扶光看见了此生难忘景象。
在那高数百尺、一眼望不见山体尽头的暗色空间,仿佛无数空间在此山体内具象化折叠,无尽延展……
黑压压的,唯有火光摇曳,扑面而来是强烈的压迫感,使人下意识感到窒息。
在山体中央,粗壮的锁链上挂满了无数张顶级黑金符箓,那南扶光当做最后救命宝贝的黑金符箓在此处如不要钱,锁链每隔一尺便悬挂一张——
锁链的尽头锁着巨大的生物。
那是南扶光从未见过的。
任何书籍,任何古册,任何传说中——
从未出现过这生物的描述。
哪怕传说中的真龙觉醒,也不如十分之一庞大,它的存在毫无疑问违背了三界六道乃至下层地界所有已知、现存的理论。
三界六道的基础物质含量不足以支撑这种体型规模的生物存活。
它的边缘轮廓是模糊不清的,好像隔着一道纱,只能看见其浑身雪白,长长绒毛耳朵闪烁着不属于绒毛应有的光泽,垂落至身体两侧;
有驯鹿的角,但也只是形状相似;
背上耷拉着数对云鸟般羽翼,羽毛凌乱乱岔;
两根象的獠牙,牙数处断裂发黑,不作声响,然而每次一次毛发的颤动代表着它呼吸的起伏……
没有眼睛。
看不到它的眼睛。
“看不到眼睛,对吗?好事。别试图找眼睛。”
小蘑菇低声提醒。
果然所有旷工都低着头,尽量把视线保持在自己平视或者是膝盖以下的位置,在最靠近那东西的脚边,有数名矿工手中握着尖锐的矛,他们站的很远,用尖矛去扔那怪物。
怪物并未躲避,也没有任何挣脱锁链的动作,它安静地呆在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空地中央,不知是蛰伏还是蜷缩着。
对此会做出细微反应,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它每一次移动笼罩住其脚下矿工……
大概一根支棱起来的乱羽阴影大约可笼罩五人。
那种阴影投下的黑暗完全不正常。
哪怕是应该被烛火照亮的某个角度,它也依然保持着绝对的黑寂,像是怪物张开了它的深渊巨口。
被笼罩之处仿若直接从本空间分割抽离落入另一个空间,完全如致盲的黑暗与瞬间袭来的绝对肃静中,那些旷工完全动弹不得,仿佛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让他们被时间与空间分割,阴影中他们感觉不到时间与空间甚至是自己的存在,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们不幸遭遇的一场命不由己——
然后,如落雨般噼里啪啦的,黑裂空矿石从很高很高的高空凭空出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