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赴水龙岗之前,李幼白特意于小县城盘桓半日,随后才遣人向祝家庄主送去拜帖。相较于那些一进门便踢馆切磋的莽夫,李幼白此举已尽显友善与客气。
名帖之上,李幼白以范海琴之名行文,先是自报家门,而后言辞恳切地表达拉拢之意。范海琴从中州赶赴泗水县,在建起厂房之前,必定需要招募大量工人。
而这些工人,绝不可能从水梁山的盗匪团伙中选取。这帮盗匪好吃懒做、残暴成性,过惯了逍遥法外的日子,要他们静下心来为人打工,简直天方夜谭。李幼白深知,唯有守规矩之人,做工时方能安分守己,这正是她当下思索并着手去做的要事。
当然,一份拜帖难以一蹴而就促成合作,对方也不会贸然应允她的提议。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份表明来意的帖子罢了,双方相互接触,并无坏处。帖子经由死士之手,朝着水龙岗传递而去。
山头上,南方春日过后,绿野愈发葱茏,一片生机勃勃之象。在那纷繁复杂的绿意之下,林立的岗哨、密密麻麻的火枪塔错落有致,还有用于报警的机关、飞线。
甚至,隐约可见两门与成年人等高的黑管土炮架于山岗顶端,来回巡视的民兵队伍从山岗一直绵延至下方的庄子,那架势,甚是威武强悍。这便是死士归来后,向李幼白详细禀报的情形。拜帖送出半日之后,临近傍晚,祝家庄传来消息,气氛颇为融洽。
李幼白自北方南下之时,首战便挑落了陈氏武馆。这伙人盘踞在南州府边界与水梁山接壤的河道入口,大肆敛财、无恶不作。昔日,南州府周边诸多村落惨遭屠戮。
后来陈学书上任,调令下达,要去清剿西北黑风山的山匪。
风声一出,陈氏武馆顿时低调起来。然而,仅过一年,风声稍息,他们便又出来兴风作浪,没成想,没多久就遭李幼白踢馆,颜面尽失。
要说水梁山中的马匪、水贼、山盗,这三十六股势力,无一善类。遇到此类事情时,更不会齐心抵制外来者。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数小团体势力人数不过几十到上百,能有几百人的组织,已算颇为厉害。李幼白一路南行,一路征战,声望与日俱增。
有人心怀怨恨,扬言要让她走不出水梁山;也有人煽风点火,反倒将李幼白的武功吹嘘得神乎其神,试图挑起各方仇恨,让势力间相互缠斗,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便是李幼白之前称前来埋伏刺杀她的人毫无头脑的缘由。一个小小水梁山,能容下三十六个帮派,最大原因便是彼此忌惮,谁都不愿率先动手,这也使得李幼白一路走来,多是小打小闹的场面。
像李幼白这般人物,若未送来拜帖,自然不便相见;可若收下帖子却又拒人于门外,那就显得失礼了。毕竟帖中言明,有中州豪商欲来水梁山置办产业,日后或许会成为第三十七股势力。
对方既已主动示好,实在没必要交恶。祝家庄家主祝宏收下拜帖后,次日,便隆重接待了李幼白一行。祝宏亲自出面,陪同他的,还有祝家庄的大公子祝明远与二小姐祝知夏。
实际上,在李幼白送来拜帖之前,听闻她的行踪,祝宏便已派人前去打探消息。毕竟李幼白一路南下,水梁山就这么大的地方,必定会途径此地。
而祝家庄乃是水龙岗一带实力最强的村寨,其后方还有两个寨子,实力相差无几,彼此间保持着默认的良好合作关系,各自经营着村里的作坊。
“在下名唤小白,自幼习武,师从多家,于江湖闯荡两年,如今也算小有名气。”刚与祝宏等人见面,李幼白便拱手行礼,自我介绍起来。她曾见过不少江湖门派弟子,故而学着他们的姿态神情行礼,果然,对方露出极为严肃敬重的神色。
“承蒙各路江湖豪杰抬爱,得一雅号‘舞剑仙’。此次跟随主家来水梁山经商,听闻水梁三十六帮声名赫赫,此地又不太平,这才主动离开师门,向主家请缨,前来向各位江湖朋友讨教武艺。既为经商,也为交友。不过……”
李幼白话语稍作停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众人下意识集中注意力。“来到此地后才发现,水梁山中多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徒,实在有损武林颜面。但即便如此,在这无主之地,仍有诸多英雄能安分守己,着实令小女刮目相看。今日得见祝家庄诸位英雄,实乃万分荣幸!”
李幼白实际年龄十六七岁左右,略施粉黛后,容貌更是倾国倾城。
此刻,她又摆出武术大家的风范,瞬间震慑住祝家庄众人。即便有人确实未曾听闻“舞剑仙”之名,但“红颜祸水”的道理还是懂的。能凭这张脸行走江湖,若没点真本事,恐怕早就被卖入青楼,或成为某家名门贵族的玩物。所以,即便没听过这名号,众人嘴上也不得不客套一番。
“原来阁下便是舞剑仙白姑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幸会幸会!”祝宏点头弯腰,连连拱手。
大公子祝明远表面恭敬,实则忍不住偷偷打量李幼白的容貌与身段;而二小姐祝知夏,则暗自将自己与这外来女子从各方面进行比较,心思复杂。
“其实,我们主家财力雄厚,经商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来路清白,从不赚黑心钱,行侠仗义之事更是常做。
听闻那霸占水道的黑魔王徐虎时常骚扰贵庄,还请务必让小女留下,见识一下对方的厉害。若能出力,绝不含糊。等家主到来,定有丰厚酬劳奉上……”李幼白仪态万方,自信满满地与祝宏交谈。乍一听这些话,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可细细琢磨,却让人觉得有些尴尬与盲目。
祝家庄众人不禁暗自猜测,观此女言行,不似圆滑狡诈之辈,反倒像是自信过了头。虽说背后豪商或许实力不凡,但作为依附豪商的武林门派,如此张扬,似乎不太妥当。
除非与主家关系极为亲近,这般想着,祝宏陷入沉思。
当晚,众人把酒言欢后,各自安歇。次日,天还未大亮,庄子里的鸡鸣声便此起彼伏。在一声声牲畜的啼鸣声中,经过一夜休息的庄民陆续起身劳作。
祝宏一早便让人给李幼白送去饭食,随后双方再次会面。一番简单交流、试探后,更多的是祝宏向李幼白介绍庄子的规模、附近地势以及势力分布情况。
水梁山的繁华程度远不及南州与东州等地,娱乐活动更是匮乏,还得时刻提防其他势力的偷袭。虽说祝家庄发展起来后,觊觎者减少大半,但招惹上黑魔王徐虎,仍是个极为棘手的麻烦。
压力无处释放,庄子里大部分人的情绪都较为压抑。平日里,大家相互交流的方式常常是对骂,如此方能畅快。有时,祝宏还会组织人手进行军事训练、模拟战斗,彪悍的民风便是这样逐渐形成并稳固下来的。
庄子里有农田、炼铁器具、磨坊等设施,运作起来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而且,由于官府早已形同虚设,早年此地的豪商地主也被其他强盗屠戮殆尽,祝宏接手后,产出的粮食除自用外,无需交税。多余的粮食,一部分储存起来,一部分售卖出去。
加之水资源丰富,合理规划农田后,还种植了一片果林。乘船南下出海,运往东州售卖,只要不碰上倭寇、海贼,总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祝家庄没有土豪地主,每个人的收入均按劳作分配,众人皆满意,从未出现过矛盾。据祝宏所言,这七百人的庄子,能投入战斗的只有三百青壮年,其余皆是妇女、老人、孩童等,即便如此,他们在后勤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这些年,祝家庄因地处南边大河,恰好避开了徐虎的掌控范围,能够直接南下出海,引得附近许多人都愿意与祝家庄做生意,尤其是旁边的两个寨子,正因这层关系,长久保持着合作。每天都有一些人前来投奔。然而,也正因如此,徐虎早就对祝家庄心怀不满。
从北至南的大河道贯穿水梁山中央,先流经徐虎的地盘,再往南便是祝家庄。若祝家庄被攻破,那么整条水路便会被徐虎彻底掌控。当然,水梁山河道众多,但仍有水匪山贼占据。大河道的优势在于河面宽阔、水流湍急、行船速度快,符合经商需求,走小河道则太过拖沓。
祝宏一边介绍,一边带着李幼白参观庄园。二人站在山岗之上,俯瞰脚下,大片大片的田野映入眼帘,苗子已然插好,只待秋收。上半年收获了一批春果,此时正在装运,过几日,祝家庄的商队便会出海售卖。此时的庄子,一片繁忙景象。
村子里人头攒动,从山上望去,密密麻麻有几百人,宛如蝼蚁。祝宏解释说,那是在帮庄民登记所需物品,商船出海后会前往东州港口,帮大家购置东西回来,以满足庄民的需求。
李幼白面露钦佩之色,没想到在水梁山这偏远之地,竟能遇到祝宏这般能人,将七百人的庄子治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应对强敌,妥善处理内部供求关系。而作为代价,祝宏昔日或许武功不凡,如今却极为普通,甚至不入流了。
“祝庄主为何选择种植粮食呢?我看许多人都种烟草,那可是暴利啊。”李幼白疑惑地问道。
祝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那不过是竭泽而渔罢了。实不相瞒,烟草这东西百害而无一利,除了能赚钱,全是坏处。一来庄民有上瘾的风险,二来,时间长了,这些土地可就荒废了,到时候我们吃什么?”说罢,叹了口气,“土地,才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庄子里,一大早,教头便带领庄民操练武艺。谁也猜不准徐虎何时会派人偷袭,平日里的摩擦时常有人死伤,虽未发生大规模争斗,但也得时刻提防。毕竟,随着祝家庄日益壮大,与徐虎势力之间的关系愈发微妙。
祝家庄二公子祝明远早早起床,先练了一遍武功,便匆匆出门,打算去见见昨日新来的姑娘小白。半路上得知小白早已随老爹出去了,自知对方身份尊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好改道回庄。
走到空旷的谷场附近,熟悉的对骂声传入耳中。还未靠近,光听声音就知道又是自己的妹妹祝知夏在与村民对骂,骂得虽难听,声音里却带着笑意,祝明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有种的就过来跟我比划比划,不然我瞧不起你!”等走近了,祝知夏的笑骂声仍在继续。与她对弈的是一位教头的儿子。在庄子里,论武艺,除了教自己功夫的老师傅,当属祝知夏最为厉害,其次才是各位教头……别看他们骂得凶,荤言荤语不断,实际上,庄子里没几个读书人,更谈不上懂礼数。
大多数人,只要内急,便会站在路边直接撒尿,毫不顾忌旁人。
哪怕有女子路过,也不过是在远处指指点点,笑话几声,脸不红心不跳。当然,这是男子的行径,女子还是会自重许多,起码不会像男人那样袒胸**四处走动。不过,在言语上,女子们也不会客气。
见此情形,祝明远上前劝架,双方这才住嘴,各自回去做事。祝家庄中,长得好看的女子寥寥无几,喜欢祝知夏的人却不少,刚才与她对骂的那孩子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若打不过祝知夏,也就没了下文。如今祝知夏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今年十九岁了,再不嫁人实在说不过去。可形势所迫,老爹又无暇顾及,此事便一直耽搁着。
“老妹,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祝明远笑着问道。
“呸!”祝知夏啐了一口,双手抱胸,昂着头往回走,笑骂道:“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想睡老娘,怎么可能。”
祝明远提醒道:“小心这话被爹听到,不然又得挨骂。”虽说庄子里礼数欠缺,但祝宏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最好是读书人之类,所以平日里十分在意女儿的言行举止,像“老娘”这类粗俗词汇,在祝宏面前是绝对不能说的。
“还说我呢,昨天我可瞧见了,你眼睛一直盯着那女人看。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祝知夏哼了一声,不再与哥哥纠缠,转而说起昨天的事。
“什么女人,人家年纪可比你小多了,还是个姑娘家。”祝明远笑了笑,随即心动地点头说道:“我确实喜欢,正打算去找爹爹说说,看看有没有机会。”
祝知夏露出鄙夷的神色,“你这是癞**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连人家都打不过,还想娶她做婆娘,做梦吧!”
“单打独斗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而且对方连兵器都没用,用的是拳头,我若有兵器,肯定能打过,一寸长一寸强嘛。”祝明远并不在意妹妹的鄙视,颇为自信地说道。
祝知夏想起昨夜留意到小白的情形,当时分明看到她的手下抱着用白布裹着的东西进了房间,明眼人一看便知里面装的是兵器。
只不过昨天那手下站得太靠后,没人注意罢了。
想到小白姑**名号,祝知夏面色微微一变,“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在小白姑娘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她甚至都不用出剑,光凭拳头就足以将他们击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