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垣的身子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可自打去祭拜荣姨娘后,他的身子有了起色,不再卧床,平日里能如常出去见人议事。
苏容妘心中担心,只觉他身子好转的蹊跷,分明他夜里仍会咯血,可白日里见人时却不见亏虚之相,在屋中议事一谈便是大半日。
她想叫大夫再为阿垣勤诊一诊脉,可阿垣却觉不必浪费那个功夫。
沈岭垣拉着她的手,在她帮忙读那些传信时,轻声劝着她:“妘娘,我这身子叫不叫大夫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准也是上天垂怜,让此时我的身子不再拖累我。”
苏容妘隐隐有些预感,只是看着阿垣的模样,便不愿去拆穿,叫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出了正月里,苏容妘即便是未曾出府去,也能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府上戒备严了起来,裴涿邂虽一直未曾露面,但裴家的随侍却逐渐多了起来,就连叶听也时常神色凝重,阿垣不再让她帮着看传信,她除了在闲暇时陪阿垣晒晒太阳,其他时候便陪在宣穆身侧。
阿垣有意瞒着她,她心里明白,旁敲侧击行不通便只能去问叶听,盼着能从叶听那里知晓些情况。
叶听整日里待在府上,对外面的事也知之甚少,但有些大事,她还是能比苏容妘知晓的更快些。
“听闻京都那边封了城,有赵氏族人声讨皇家,闹的沸沸扬扬,蒋家与薛统领都在外赈灾,那边的灾情如今才恢复了些,皇帝便急召蒋家与薛统领回去,百姓有了不满却不敢言,正好给了赵氏可乘之机。”
叶听有些犯难:“皇帝也在召主子回京都去,主子如今还在打马虎眼呢。”
苏容妘知晓,比起阿垣这种明着注定要反的人,裴涿邂的处境更难,皇帝会更痛恨背叛之人,为了不叫朝中有人效仿他,在这种动乱之下倒戈他人,必定会先先办法对付他。
第一步便是要将他先传召回京,试探他是否还能听话,再往后,必定还能有其他手段。
叶听似是看出了她也在为此事担心,便与她透露道:“不过很快主子便能有理由留下,留在京都之外,能做的事必定会比京都内要多。”
苏容妘有些意外:“什么理由?”
叶听欲言又止,话到唇便却又止住,含含糊糊看她几眼:“您还是别问了,知晓多了免不得要跟着忧心发愁。”
饶是苏容妘再问,叶听都是怎么也不肯再说。
她明白自己即便是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叶听也是担心她,才不愿同她说再多。
叶听与阿垣一样,是在用这种办法保护她。
可不了解内情,就当真能做到不再为此事忧心?
苏容妘闭了闭眼,只能尽力做到不去想不去问,免得要他们还需分心照看自己。
二月二,沈岭垣议事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决定要带着人出府去。
苏容妘是被府中乱起来的脚步声吵醒的,匆匆起身出去,便看见沈岭垣正准备喝下那碗苦药汁子。
她呼吸一滞,意识到这是要发生什么,几步冲到他身边去要将他手中的药碗夺下。
感受到她的气息的沈岭垣手臂顿了顿,但很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握住了她:“妘娘,别闹。”
苏容妘咬着牙:“我没同你闹,阿垣,一切事都可从长计议,你又何必这般心急?”
他手中的药碗随着她阻拦的动作轻晃,有药汁似要溅出,那刺鼻的苦味萦绕在周遭。
苏容妘的声音里带着些颤:“就不能……多陪我几日吗?”
她都明白的,阿垣的身子所剩气力一共就那么多,吊着命的药喝下去,不过是提前将气力消磨。
他不愿病怏怏地拖延时间,宁可用那为数不多的寿数来换几日尚算行动自如的身子。
沈岭垣睫羽轻颤,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能映出妘**模样,可却没有办法顺着眼眸进入他的脑海。
他将药碗握得更紧了些:“妘娘,时不我待。”
他的手用了些力道,将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拉下来,而后将要碗中剩下的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苏容妘的眼眶被泪水侵淹,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扑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腰身。
“阿垣……”
她哽咽的声音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岭垣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回应着她,掌心抚着她的后背:“我也舍不得你的,妘娘。”
他俯身下来,下颚贴上她柔然的发顶,而后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了,回去再睡一会儿罢。”
沈岭垣到底还是出了府,由谭策守在他身侧。
苏容妘不敢想,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出了这扇门,将有多少困难等着他。
她在府中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他,但直到天彻底黑沉下来,都未曾得到他的消息。
苏容妘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也算得上是好消息,可刚过子时,嘈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紧接着屋外闪烁着火光,便听有人厉声道:“将这府上人全部拿下!”
这人一声令下,外面便有许多人应声,紧接着便有刀剑相接之声。
苏容妘没有冲动直接出去,而是将屋中的烛火吹熄,凑在门口向外去看。
院内有不少卫兵走来走去,似要挨个门户去搜。
苏容妘脑中一阵嗡鸣,此刻根本相不出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是不是阿垣事败,才叫此处惹了人的眼,她躲在屋中,正想着如何脱逃,却见宣穆被人扯了出去。
小小的宣穆被粗暴地提着后颈处的衣领,这么冷的天,应是从被窝里被拉出,身上只穿一件中衣。
苏容妘哪里还有时间与心思去想什么好法子,都忘记抱了衣服冲出门去。
她动作很快,外面人一时不察,要她直接冲到了拎着宣穆的那人面前,一个蓄力直接踹在那人小腹上。
即便是壮汉也吃痛,躬身后退要倒下时,苏容妘一把将宣穆抱过来,把后衣围在他身上:“没事别怕,有娘亲在。”
她将宣穆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捂住他的脸,这才回头去看四周。
闯入进来的人手中拿着火把,原本府中守着的人被捆绑着扔在地上,因她的动作有不少人靠近,火光亮的她看不清来人的脸。
苏容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拿出所有的气势来:“此处是世子暂住的府邸,谁敢放肆!”
“姨娘,我们就是来寻你的。”
拿着火把的人向两边撤,为首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世子做了糊涂事,我们是来请姨娘与小郎君去知州府上闲坐,届时喝上几杯茶水,好好说一说世子的事。”
“来人,把二位好好请到马车上去,毕竟是世子心尖上的人,可别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