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独进一步说道:“每个人的心世界都是不一样的,有大有小,有光明磊落,有卑鄙肮脏。我之所以说在我们这个屋子里,你的心我的心比互联网世界还要大,是因为我发现,虽然我们经过了许多波折,但是我们心上的那份单纯的特质没有改变,没有退化,更没有消失。我知道,你叶晓晨看上去向现实妥协了,向爱情投降了,但你决非网中之鱼,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归大海里去的。”
“谢谢梦独还能这么看我,现在,只有你还能这么看我了。也谢谢你这么提醒我。”叶晓晨发自肺腑地道谢。
“尽管我们的心伤痕累累,但我们依然不失单纯。”梦独边说边举起了酒杯。
叶晓晨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两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自那以后,每当叶晓晨待在家中时,更多的时间是坐在电脑里,痴迷在互联网世界里,而其中沉迷于网络游戏的时间又占比很重,在打网游时,他喜欢开着音响,于是,屋子里便经常充满音乐声、打杀声、吆喝声等等。
梦独呢,则待在寝室里,读书,构想他的作品。虽然叶晓晨将音响声开得较大,但并不影响梦独沉浸在他过往的、现在的和将来的梦中。
家里的电视倒是形同于无地闲置下来了,当然了,他们本来就是不太喜欢看电视的人。
每当叶晓晨从互联网世界里脱身出来重回现实世界中时,都会有一种做了一场梦终于梦醒的感觉,明明方才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是一转瞬之间却感受到一种空虚,是那种极度的疲劳的空虚。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回避什么,在逃避什么。他闭上眼睛,长叹出一口气,两颗泪珠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来,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关机,而是直接摁断了电源插座上的开关,音响止息了,电脑黑了屏。
阳春三月,阳光明媚而灿烂,本是万物勃发春情浓烈的时节,可是叶晓晨的面色和情绪却分明有些不对劲儿,面色是灰暗的,情绪是低落的,梦独看得出来,不仅低落,还**忧伤。
一缕缕烟雾飘进梦独的房间之中,他早经发现,近段时间,叶晓晨抽烟抽得更凶了。他走了出去,默默地来到叶晓晨的身后。
叶晓晨坐在电脑桌前,目光发直,神情呆呆的,只是大口大口地喷云吐雾。
“怎么啦?有心事?”梦独轻声问道。
叶晓晨没有答话。
“有心事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当心闷坏身体。”
“你在心里闷了十几年,不是还好好儿的吗?”叶晓晨软弱无力地反驳道。
梦独一时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两个人,静默着。
叶晓晨的话虽然闷在心里很长时间了,但他终不是能闷得下去的人,特别是在梦独的面前,特别是听到梦独的关切的问话时。在他人的面前,叶晓晨是戴上面具的,而在梦独的面前,他一直是个透明人,又何必还要假惺惺地戴上面具呢?哪怕戴上,梦独也是可以一眼看到的,虽然梦独也许一时参不透面具下的具体内容。
坐在转椅上的叶晓晨未挪身体,连同椅子一同转向梦独。
梦独并不催问,他已将叶晓晨的烦恼和悲伤猜出了八、九分。
叶晓晨说道:“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我见到了司灵蕊,并向她献了一束姹紫嫣红的鲜花。可是,她误解了我的好意,她说,她不是我的情人,她还有些生气我把她当成情人的角色。我跟她解释说,我没有把她当成情人,是当成有情人。她说我心态浮华,偷换概念强词夺理。自然,她没有接下我的鲜花,我只好手捧鲜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了。三月八日妇女节那天,我郑重其事向她求婚了,手捧鲜花,单膝下跪,可是,她拒绝了我,她说,现在,她心里还没有接受我的准备。这些日子,我的心情灰暗极了。”
梦独安慰道:“晓晨,失去了的宝贵的东西,若想重新得到,肯定是要花费比原来更多的代价和耐心。如果你的叙述与司灵蕊的原话出入不大的话,我倒是觉得,她虽然拒绝了你,但是并没有把路完全堵死,她还在观察着你。她是被你伤透了心,被你伤怕了,所以,哪怕她依然等着你,悄悄爱着你,但是她还需要时间,需要继续远远地看你。”
“还需要多少时间哪?再这么把时间耗下去,我就老了,她也老了,叶震宇会恨我的,叶震宇在长大呢。”
“你觉得叶震宇恨你吗?他不是经常跟爷爷奶奶一起吗?”
“目前,我还没觉得他恨我,虽然总是有些生分。”
“他性格沉闷吗?”
“不,他很阳光,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看上去不太像单亲家庭的孩子。”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说明司灵蕊把她教育得不错。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司灵蕊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不可能专门教育孩子恨自己的爸爸。”
“这倒是,我也坚信。”叶晓晨点了点头,脸上的灰暗在渐渐消散着。
“那不就行了吗?那你又何必一个人在这里自寻烦恼自寻忧伤呢?现在我们的推拿店运转正常,虽然不是日进斗金,但你我心里明白,赢利还是很可观的,毕竟每天有那么多学生到我们店里作理疗呢。也可能,你是有些失去目标了,你要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平淡有些不够刺激,那你就想想办法为咱们店开设新的项目啊?”
“我倒是觉得,你挺耐得住的。就这么,一个人,一直单着……”叶晓晨小心地说。
“我已经有了新的目标,”梦独打断了叶晓晨的话,“不过,这个目标是我一个人的。”
“什么目标?能向我透露一点儿吗?你可一直都是很低调的。”
“我要写一部书。”梦独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憧憬的笑意。
叶晓晨并未领悟出梦独的话中之意,紧接着又问:“当作家?”
梦独没作解释,而是顺口回答:“对,当作家。”
“那我就当你的第一个读者。”叶晓晨道。
“那正是我希望的。”梦独话中有话却并不说破地说道。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了方向,叶晓晨天性里总是单纯与乐观居多的,他像是已经卸掉了很多的重负,脸上的灰暗也正在为晴朗所取代。
时辰不早了,梦独和叶晓晨也各自进入自己的寝室里,躺在床上,两个人都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才进入休养身心的睡眠之中。
就在他们沉浸在各自的美梦和恶梦中时,日历已经掀开了新的一页。是啊,每一个全新的日子,都是在黑暗中无声开始的,也是在黑暗中无声结束的。
梦晓推拿店是私人营生,自是不能跟行政事业单位甚至国企单位相提并论,对于这里的老板和员工们来说,是没有周末的;不止没有周末,相反的是,越是到了周末,推拿店越是忙乎。但为了跟行政事业单位及国企单位“接轨”,推拿店对员工们实行轮休制,每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只有梦独和叶晓晨是全勤,但这怪不得别人,谁让他们是老板呢?但叶晓晨的外部活动较多,真正以店为家的还是梦独,说起来,他是老板,但看上去,更像一个长工,像个包身工。不过,周末两天,叶晓晨是常常坚守在店里的,毕竟那两天店里来的顾客比平时多出许多。
周末,店里打烊后,叶晓晨和梦独回到家里,草草吃过晚饭,梦独便回到屋里读书或积累创作素材,叶晓晨呢,则坐在电脑前,浏览一番新闻和奇事,然后进入网游世界,做自己梦想中的霸王,实现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理想,并以此来放松自己的身心。
可是近一大段时间,连续好几个周六,叶晓晨不仅没有回家吃晚饭,还总是很晚很晚才夜归,有一回还夜不归家。梦独好生奇怪和疑惑,问叶晓晨,叶晓晨却避而不答,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梦独推想,叶晓晨又在搞什么名堂呢?难不成是嫌在家里一个人坐在电脑投身网游世界没有气氛不够过瘾而潜入网吧里去了?抑或是在司灵蕊面前碰了壁受了伤对爱情彻底失望而另寻新欢跟别的女人幽会寻求性的刺激去了?
想到这里,梦独骇了一跳,一下子在黑暗里坐起身来,如坐针毡。“不能啊,不能……”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他心里太清楚叶晓晨爱司灵蕊爱得有多深,万一他真的胡作非为,也完全是因为爱而不得。他从内心里真诚地盼望着最好的朋友能够心想事成,盼望着叶晓晨和最心爱的人能够重续前缘,多年前,他们就是一对很般配的金童玉女,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是一对很般配的金童玉女。他甚至想,什么时候自己找个最合适的、不令司灵蕊反感的方式,将叶晓晨心中的苦、心中对她的爱对司灵蕊说出来,兴许司灵蕊能够理解继而完全原谅叶晓晨曾对她的负心和不忠;他有必要让司灵蕊明白,尽管叶晓晨在肉体上曾经背叛过她,但他的灵魂从未背叛过她,从来都属于她。
这么想过之后,梦独才稍觉平静,重又躺了下来……
不曾想,又是一个星期过后,没待梦独发话问出什么来,叶晓晨就主动地郑重其事地对梦独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外面地摊上简单吃点东西算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一两个月以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每周六有时是周日的夜晚到哪里去了?会不会以为我去干什么罪恶勾当去了?”
“是你在那么想,我可没那么想。”梦独否定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究竟去了哪里?你就那么不关心我?”叶晓晨问。
“别卖关子,要讲就快讲,你要是不讲,我就走了。”
“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了。但是,你一定得去。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好好,我后悔,行了吧?陪我一起去吧。去了那里,你一定会大开眼界,我指的是你会见到各形各色的男人。”
“什么意思?男人?你不会是……”
“当然不是,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我是个纯爷们儿。总之,去了你就知道啦。”
“你总得透露一点儿相关信息吧,否则,我可就……”
叶晓晨说:“这是一个离婚男人组成的小团体,名叫‘离男沙龙’。”
“离男沙龙?”
叶晓晨注意到,当梦独听到“离男沙龙”四个字时,双目顿然间闪出星星般的亮光,这亮光让叶晓晨看在眼里。但一会儿过后,梦独还是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