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还未至,泉港的大街小巷早已挤满了人群,在他们的传统习俗中,今日是众神出游的日子。
泉港这座海滨之城依山傍海而建,是故自然灾害也是频繁发生,洪水、台风几乎年年都会侵袭泉港,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庇佑抵御天灾,故而不断创造出了许多神明的信仰。
加之泉港地区的人民有着极强的宗族传统,悠久的历史传承不断推动着民间信仰的发展。
时至今日,泉港的大街小巷见到最多的便是各种庙宇,空气中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不断飘来的香火气,泉港的上空所居住的神明,怕是比今天的泉港人还要多出不少,因此这里也有着另外一个名字,众神之城。
每当新年或一些喜庆之日、诸神寿诞之日来临,人们便会将庙宇中的神像请进神轿中,然后抬出庙宇游境,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寓意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
都说泉港人即便是皇帝亲临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趣,但若是众神出游,他们只怕是不睡觉也要赶到现场。
此时,即便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泉港已是万人空巷,等到青崖带着江凝赶来的时候,只能被挤在最外围,什么也看不到了。
青崖抓着江凝的手腕,脚下踩着逍遥游,只见二人的身影在人群中七歪八扭,也不知怎的,就到了人群最前方。
若是他人知道一个金丹期修士将身法用来和凡人插队,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游神的队伍很长,每一尊神像都有专人抬着,走在前方的“塔骨”是巡驾护航的神将,它们会走过泉港的每一寸土地,接受人们的供奉,赐予人们祝福。
“世子来了,世子来了……”
人群中传来几声兴奋的呼喊,青崖抬头望去,眼前走来的是人们称为“世子天团”神明组合。
从人群口中得知,他们是传说中五福大帝的子嗣,是人们按照世俗的人伦关系而为神明创造的眷属。
人们赋予了他们独特的性格特点,使得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金身,而是融入寻常生活的信仰。
听周围的人说,走在最前方的华光大世子钟爱人间的各色零食,曾经有一次他被一位姑娘相中了,想要和世子成婚,可她投了连续十几次的圣杯都被拒绝了,后来庙祝去问世子,世子说那姑娘太丑了,不喜欢。
还有那宅在家里五年不肯出门的赵世子,今年终于托梦给东家说要为他准备一身漂亮的衣裳才肯出门。
青崖见那赵世子的塔骨鲜衣怒马,面容英俊非凡,也难怪会受到如此众多的喜爱。
“你说,我们眼前的这些神明,和神界中的那些神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神呢?”
“神界的那些神明,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高天之上,人间不需要神明的引导,我们自己便可以建设我们的乐园。”
在千年以前,放眼整个人间怕是没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你现在,神与魔辞别人间千载,人们依旧保持着对他们的恭敬。
但江凝不一样,她完全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她是黄泉海意志的化身,她曾经为她的子民们献出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青崖本想告诉她一切都没有那样简单,天道的法则之下六界不得互相干预,所有踏过这条底线的人,不论神魔,都不得善终。
当年天陨祖师羽化,冥界之王客死他乡,魔族至尊最终也身死道消,连同冥魔二界一同沉沦……
但青崖依旧十分认同江凝现在的想法,人类自己就可以将自己的家园建设得很好,人类不需要其他种族来干预。
这一千年以来,我们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但神界的诸神,曾经也为人间的星火洒下了他们的血与泪,远的不说,自己家里,不正有一个呆呆的神明吗?
盛大的游神持续了很久,青崖在一尊不认识的塔骨中听到了其中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喘息声,里面的人已经很累了,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缓了两步之后继续上前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因为他们背着的,不是塔骨,而是自己信仰。
天色渐晚,青崖带着江凝一路闲逛着一路往陈家的大院走去,隔得老远,贴着囍字的红灯笼已经高高地挂起,百年好合,龙凤呈祥的祝福更是贴满了附近的街巷。
当漫天的烟花升起的时候,就意味着两位相爱的人修成了正果,他们带着诸天神明的祝福,共同去经营自己的后半生,凡间之人的生活很简单,却也丰富多彩,冷暖悲欢,甚至比修道千年还要漫长。
江凝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青崖在送出了两枚带着灵力的玉佩之后便离开了陈家大院,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夜空中绽放漫天的烟火。
“你会不会觉得,那天我答应了人家的邀请,现在又偷跑出来,其实是在故意耍你呢,你应该很想快些回到摇光去吧。”
青蓝色的花火在夜空中展开水母般的云纹,夜空恍若陷入深海,又见另一侧的天空骤然亮起赤色的霞光,一朵巨大的环形花火展开了烈日的半点光辉。
“师姐,你有话要和我说,对吗?”
青崖感觉到江凝的肩膀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青崖,她的眼里,倒映着天上的花火,也倒映着眼前的少年。
“没有,我就是故意耍你的。”
烟花停歇的时候,她的容颜淹没在无边的黑夜里,青崖看不清她的神情,而当天空再一次被点亮,青崖看见的是她的轻笑,尤比天上的烟花更为明媚。
“你在长安的故事,好像还差一点没有讲完,正好现在把它讲完,等到天一亮,我们就回天陨去。”
江凝背对着青崖,烟花易冷,她比烟花更为清寒。
明天过后,我还能像这样站在你的身边吗?
往后的年月,我只能在你的身后,守护着你,守护着你身边的人,纵使天高海阔,仙路无边,愿君归来时,眉眼无恙。
当云间的晨钟响起,衔着云露的野鹤飞过屋檐,摇光峰上的竹屋被轻轻地推开,柳白鹿静静地站在屋前,一如当年的每一天,等待着身后的少年。
山间的风岚笼罩着她单薄的白衣,在她的长发之间结上点点露水,她安静地聆听着风吹来的方向,缥缈的云雾将归燕的心意传到她的耳朵里。
天陨的山间,青崖先到天璇送别了江凝,考虑到现在青儿应当还在梦乡当中,便没有下去叨扰,转身极速地往摇光飞去。
归心似箭,青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他要趁着大家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回去,藏起来给她们一个惊喜。
当青崖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拨开浓浓的云雾,那竹屋等候自己归来的,不正是自己梦回了千百次的身影吗。
“师尊……”
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柳白鹿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天光破云,一丝晨曦穿过云雾洒在她的白衣之上。
她似迎着曙光走来的神明,唤醒了神山之上的生灵,浓厚的雾气顿时散去,竹海泛起阵阵波涛,新的一天来临了。
“师尊今日怎么起如此之早,本来还想偷偷回来的。”
柳白鹿对着青崖招了招手,青崖兴致满满地垫着小跳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青崖的眉间,替他理好了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几缕发丝。
“外面的夜路不好走,以后记得早些回家。”
青崖将额头轻轻地靠在柳白鹿的肩膀,她发间清冷的幽香让自己感到无比地安心,无论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要师尊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烦恼。
“今日免了你的早课,你且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想吃些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鱼就好。”
“你的身上,有着大海的味道,你好像在海上漂了很久很久,好像还不止呢……”
柳白鹿凑到了青崖跟前,贴在他的衣领处,精巧的鼻子一皱一皱地嗅着什么,几缕发丝落在青崖的脖子里,有些痒痒的。
“哦?原来你还去了很深的海里,怎么出门一趟,跑那么远了?对了,天璇峰的那小姑娘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你没有及时回来,应该是去找她了吧。”
“天璇峰的江凝师姐,已经平安回来了,她在黄泉海得到了一番机遇,不久之后怕是会一鸣惊人了。”
“行了,先不说了,你快去睡觉吧,在过一会儿,你怕是要睡不着了。”
柳白鹿简单交代了青崖几句便匆匆出门了,青崖伸了个懒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尽管如今自己的精力远盛以往,但当自己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之后,困意也慢慢地浮了上来。
虽然离家了两个月,但自己的房间中依旧一尘不染,离去之时床上还铺着厚厚的被褥,如今已是景风南来的时节,山峰之上的雪线也提高了不少,那厚厚的被褥也成了薄薄的棉毯子。
简单洗漱了一番,青崖将青冥放在了书桌上,关上了房门,合上了窗户,光亮统统被挡在了外面。
轻轻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久违而熟悉的清香充满了自己的鼻腔,上面有着阳光的温暖,竹子的清香,以及柳白鹿身上的暗香。
一墙之隔的另一侧,青崖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自己的小师妹,神界的天女,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对面。
曾经从来都不会入眠的她,如今却总是赖床起不来,不过这一切都是你应该享受的,我答应过月神望舒,会好好照顾你的。
“师兄,师兄”
竹墙的另一侧传来几声呓语,青崖以为是她发觉自己回来了,随后却发现那只是她的梦中之语。
渐渐地,青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习惯性地把棉毯往上拉了拉,青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睡醒的时候,就去天璇峰找青儿吧,这些时日,她一定担心坏了。
这一觉青崖睡得很死,连一个梦也没有,以至于有人偷偷地溜进了他的房间都没有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青崖在睡梦中忽然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痒痒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坐在自己床边,正对着自己的耳朵轻轻吹气的,眉眼如画,似一朵青荷在自己身边摇曳的,不是自己青梅竹**花青儿又是何人?
“你醒啦,嘻嘻。”
“青儿……”
刚刚醒来的青崖还有些迷糊,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我,我来找你了。”
花青儿轻轻地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青崖的额头上,两人的鼻尖贴着鼻尖,离得如此之近,青崖已经看不见她的脸庞,只有她身上柑橘的清香扑面而来。
“早上的时候,江凝师姐回来了,我知道你也一定回来了,明明说好只去一个月的,可你两个月了都还没回来。”
花青儿说话的时候,青崖的脸颊上感觉到了一丝丝湿润的触感,自己能够想象,一个月前当她知道自己没有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对不起青儿,让你担心了。”
“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青崖想坐起身来,却又被花青儿按了下去。
“你就这样躺着,我想和你离得更近一些。”
隔着一层薄薄的棉毯子,花青儿趴在青崖的身上,青崖将双手环过她的纤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而花青儿更是紧紧地搂着青崖的后脑和脖子,似乎是要将青崖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两个月的时间,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他几千年。
“青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现在已经过了申时啦,你这一觉可是睡了很久呢,在外面很累了吧。”
“本来还想醒来之后去找你,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就这样睡过去了。”
“我才不要什么惊喜,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那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洒在竹屋之外,堂前的桌前,女妭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光着双脚一晃一晃地,显得十分无聊。
“他们到底还要腻歪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