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那么多人, 想要认真查一件事,肯定能够查出来。
并且,刘父出手向来大方, 如果报案了,肯定会私底下再给那些衙差不少茶钱,如此,那些人更上心, 更会查个底朝天。
这么说吧,这事只要闹到了公堂上,查出真凶只是早晚的事。
高氏上前一步:“母亲, 快让那人回来。就算要报案, 咱们也自己查一查, 查到了真凶是谁, 再请大人……”
“你爹病着, 我没那闲心。知意顾着熬药, 没空管这些。”刘母挥挥手:“你不用管,回头让知书去一趟衙门送茶钱。”
大人不会收,但可以送给底下的师爷。
刘母想了想:“要不咱们捐一笔银子给大人修路?”
刘父颔首:“可!”
有命才有其他,保住了一条命,做点善事本就是应该的。
高氏:“……”
她焦灼万分, 根本就坐不住, 拿着手绢在屋中转啊转的。
刘母看在眼中, 心底越来越沉。说实话,是真的把儿媳当做了女儿,虽然做不到跟女儿那么亲近,但从来不在儿媳身上挑理,不管是儿媳做什么, 做得再不对,她都是能教则教,教的时候还怕自己手段粗暴伤害了儿媳的自尊心,而是让儿子去说。
先是被月背叛,如今又多了一个儿媳。她是真心觉得不能对人太好,心思正的还好,心思不正的人就会得寸进尺!
“母亲,儿媳还是觉得没必要花这笔银子。”高氏心里乱糟糟的,开口说话时也不怎么过脑子了:“夫君可以查。”
“家里的生意都指着他,他忙着呢,没这空闲。”刘母挥挥手。
高氏咬了咬牙:“儿媳可以帮忙。”
“你?”楚云梨嗤笑一声:“整日只知跟小姐妹逛街,要么回娘家一住几天,连我大哥你都照顾不好,还想帮着查案?”
“妹妹,你少看不起人。”高氏振振有词:“家里的事不用我管,我出去转转怎么了?你嫁人之后不也经常回娘家吗?怎么我就不能回?”
“我没有留宿!”楚云梨不客气地道:“都是当天来回。你呢?”
高氏脸色胀红,她嫁进来已经十几年,孩子都十岁,去年还考中了秀才。她生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地位稳得很。因此,在她眼里,小姑子回来是客人,自己才是主子。
被客人撅了,她哪里会认?
当即脱口道:“我又没有闹着跟夫君和离让家里人操心?更不会一直赖在娘家住!”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高氏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不合适的话,她抬起头,果然见婆婆脸色黑如锅底,就连不怎么搭理自己的公公此刻也一脸严厉。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父亲,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是太着急了,说话没过脑子……”
刘母一脸严肃:“就是这种没过脑子的话,才是你的心里话。或许你没有细想,但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刘父出声:“只要我还在一天,这里就是知意的家。轮不到别人来做主。哪怕是当着知书,我也是这话。”
高氏咬着唇,低下头。泪水不停往下掉。
“所以,我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被你们当做家人?”
刘母面色复杂:“你觉得我们对你不够好?”
高氏不答,算是默认。
刘母气笑了。
她入了刘家后,与夫君举案齐眉。但刚进门那两年也是被长辈为难过的,活了半辈子了,就没见过几对可以和睦相处的婆媳。她是不愿意让儿媳吃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所以平时都尽量宽和。
这还不够好!
真的,不是刘母自吹,像她这么宽和的婆婆,目光所及找不出第二个来。
就是女儿那个婆婆,一家子都吃女儿的嫁妆……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了。结果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不敢当面说罢了。
“来人,带个少夫人回去歇着。”
这是要禁足啊。
那边胡大夫被送往衙门。高氏本来就心慌,要是被关起来了,岂不是连一点自救之力都无?
她心中焦灼,本来还不想承认,眼瞅着怎么都说服不了他们将胡大夫带回来……真要是闹到衙门,身为儿媳谋害公公,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事情闹大,会给高家丢脸,她也没了活路。
想到此,那点面子就不重要了。高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母亲,儿媳错了。”
刘母心里一沉,哪怕早就猜到了,真正看到儿媳认错,她还是特别失望。
“你错在哪儿了?”
高氏张了张口:“我……我找了胡大夫……”
“啪”一声。
原来是刘父将手边的花瓶扔了出去,碎了满地。
高氏吓得抖了抖。
刘母质问:“我们家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这么做?”
“求您快将胡大夫追回来,家丑不可外扬。”高氏哭哭啼啼:“儿媳一时想岔,求父亲和母亲饶恕!”
为了什么要动手,却是怎么都不肯说。还愿意自请禁足。
正如高氏所言,家丑不可外扬。夫妻俩并不愿意让这点事沦为众人口中的谈资。刚才说要报官,意在逼出凶手,并不是真的想要麻烦大人。
不过,夫妻俩也并没有逼问高氏。
儿子这些年来,除了妻子之外,一直都没有其他女人可见,夫妻之间感情极好,他们要是伤害了高氏,也许会和儿子离心。高氏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人,没必要为了她跟儿子生分。
胡大夫被带了回来,夫妻俩一问,他就撂了,确确实实是高氏吩咐他动的手。
楚云梨坐在旁边看着,觉得有点无聊,忽然外头来了人,果子出去一趟后回来低声道:“陈家那边有动静了,罗红衣肚子痛,应该要生了。”
本来楚云梨昏昏欲睡,闻言立刻来了精神,霍然起身:“备马车,咱们去一趟。”
刘母:“……”
方才她都想让女儿回去歇着了,她有点不放心,也想看看那些人有多不要脸:“我陪你去一趟。”
“不用,您守着爹。他们特别无耻,你要是被气着,不划算。”楚云梨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罗红衣确实要生了,本来备好了两个稳婆两个奶娘,现如今银子不凑手,孩子生下来才是花销的大头,因此,赵锦华做主只请了一个稳婆。奶娘嘛……不用了,罗红衣之前生养的两个孩子都是她自己奶的。
赵锦华坐在院子里,很是紧张。
十岁的人了,第一回当爹,他激动之余,又有些难受。
当然,如果知意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跟他闹。他这会儿就只剩下高兴了。
陈明站在旁边,没有激动,一脸的冷淡,把玩着手中拿着的茶杯,似乎在想事。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没有人动,陈明在发现罗红衣有了动静之后立刻就将两个孩子送走了。
赵锦华习惯了让人伺候,开门这种事一般都轮不着他。这会儿他念着里面正在生的孩子,就更不想管了。外面的人似乎特别有耐心,里面没开,外头就一直敲。且敲门声还越来越急躁。
还是陈明听不下去,不耐烦地过去开门,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满脸的不耐瞬间消失,特别高兴:“刘姑娘,你来了。”
听到这称呼,赵锦华霍然然回头。门口站着的正是他先前的妻子,他顿时满脸不自在:“知意,你怎么来了?”
楚云梨带着的人除了果子和两个婆子之外,还有个大夫。
“我特意送大夫过来。女人生孩子很是凶险,我没生过却也听说过,到底是她替我受过,千万不能出事儿,一定要母子平安才好。”
赵锦华满脸复杂:“你是为了我?”
楚云梨扬眉:“你怎么想都行。”
方才无所事事的陈明笑呵呵递上一杯茶:“刘姑娘,家里没有别人,只剩下我。我不太会泡茶,你将就喝一喝吧!”
楚云梨伸手扶着茶杯,听着屋中传来女子的阵阵惨叫。伸手摸了一下胳膊:“听着就好疼啊,好在我没生。”
赵锦华:“……”
“知意,如果咱们有个孩子,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楚云梨嗤笑:“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让你别到陈家。你都是十多岁的人,懂得眉高眼低,每次你从陈家回去我都不高兴,你却装作看不见,继续我行我素。就算咱们有了孩子,你也不会改变到陈家的习惯。既然要来,就会喝醉酒,也会走错房,更会上错床。”她一本正经:“我只庆幸没生孩子,所以不用为难,直接就将你给踹了。”
赵锦华脸都黑了。
“有孩子,我就会尽量呆在家里……”
楚云梨打断他:“上错床这件事情只是你为了孩子找的借口。就算有孩子,你照样会走错。不是罗红衣,也会是别人。”
“不会!”赵锦华急着解释。
楚云梨抬手止住他的话:“本来我不想掰扯曾经,既然你执意要说,那就再扯一回。我早就说过,夫妻之间要坦诚,你跟罗红衣之间有了关系,从发现有孕到我得知真相,这期间有大半年。你找不到机会跟我坦白吗?”
“我害怕。”赵锦华急切道:“怕你得知了真相之后就会离我而去。果然,你立刻就与我分开了。”
说到后来,他一脸苦涩。
“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瞒着你,但会将孩子落掉,不让他出现。如此,我们夫妻感情就不会变。”
从他进错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夫妻之间会分开。
楚云梨指了指不停传出惨叫的屋子:“人家正在拼了命的给你生孩子,你却说这种话,还是人吗?”
赵锦华:“……”
他耷拉着脑袋。
夫妻成亲十载,他就过了十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已经忘了没钱花的窘迫,这两天,他简直是寸步难行。
十两银子根本就不经花,如今身上只剩下了二两。一会儿稳婆出来得打赏,稍后还得为罗红衣准备吃食。
陈家以前不跟他算这些账,是因为他给的比算起来要多,如今给不起了。陈明已经明说,他和罗红衣不再是夫妻,不会再供养她,坐月子更是别想让陈家照顾。甚至她的吃穿用度包括屋子里的打扫,陈家都不会管。
也就是说,等这孩子落地,赵锦华就得照顾她的衣食住行。方才他已经让人回去叫母亲了,就是不知道这么近的路,为何这么半天都还没看到人。
刚想到此处,又有敲门声传来。果子去开门,看见是赵母,也没打招呼,只侧身让开。
赵母看见果子,下意识挤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
可惜,果子不搭理她。
赵母也不奢求,她一心想着抱孙子,进了院子后问:“如何?”
赵锦华兴致不高,答:“应该快了。”又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人家内城的人都赶到了,两家同住一条街,应该早到了才对。
闻言,赵母白了儿子一眼:“我又没歇着。你不是说,孩子落地之后就要我来照顾。那生下孩子就得赶紧吃鸡蛋,将鸡汤喝上,才能尽快下奶,孩子不会饿肚子。”说到这里,她叹口气:“上一次奶孩子,还是生你。过去太久了,我都忘了这些事,特意问隔壁嫂嫂打听到的。”
她转身:“阿明,我借厨房用一下。”
陈明颔首。
自从楚云梨进门后,陈明就一直守在她旁边,等到赵母进了厨房,他低声道:“刘姑娘,你别难受。”
楚云梨心下好笑,正想说两句呢。屋中传来了女子更加高昂的惨叫声,与此同时,也有孩子的啼哭之声。
哭声嘹亮,赵锦华霍然起身,厨房里的赵母奔了出来。
“生了吗?”
稳婆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生了,是个男娃,母子平安。”
母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喜色,二人来不及想其他,都奔到了产房门口。
陈明又低声道:“孩子真有这么重要?刘姑娘,你如果想哭就哭吧。”
楚云梨侧头看他:“这是好事啊。我高兴着呢。”
此时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山。陈明从她脸上真的没找到诸如伤心失落之类的神情,忍不住问:“难道你真的要和锦华和好?把这个孩子抱回去养?”
楚云梨嗤笑:“我才没那闲心。”
陈明低低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妻子,一定不会舍得让你难过。”只看银子的份上,也绝不干对不起她的事。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大门开着,楚云梨跨前一步,看了一眼屋中情形,陈明亦步亦趋跟着,也跟着走了一步。
床上刚整理好衣衫的罗红衣往外一瞧,看见陈明这副德行,气得脸都青了。
楚云梨带来的大夫没派上用场,果子将人打发,心里替主子难受:“姑娘,咱们回吧!”
稳婆将孩子包好,又给罗红衣喂了一碗鸡蛋,她的事情就算完了。
赵锦华给了五钱银子,看着是不多,但稳婆接生孩子的行情还没这么多。因此,稳婆挺高兴的。
太阳下山之后,天黑得特别快,耽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夜色笼罩下来,周围一片朦胧。
稳婆笑吟吟开门离开,刚跨出去就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天色不早,那边罗红衣一副不好意思见楚云梨的模样,赵锦华抱着个孩子,想上前又不敢,主要是罗红衣刚拼了命给他生孩子。他要是贴着刘知意不放,实在不像样。
楚云梨看够了二人的窘迫,笑吟吟起身,刚一转身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是来接稳婆的,看见她后,眼神就打量她浑身上下。
看得陈明都恼了,此人实在没眼色,哪有一直盯着女子瞧的规矩?
他清咳一声:“你既然来接人的,接了就走,天色不早了。”
楚云梨眼神一转,伸出手指勾了勾:“你进来。”
稳婆一愣。
年轻人含笑踏进门:“姑娘。”
楚云梨眉开眼笑,绕着他打量一圈:“不错,跟我回去吧!”
赵锦华:“……”
陈明:“……”
二人心里都一慌。
赵锦华虽然抱着儿子,从未想过要放弃刘知意,没有了她,一家子日子都没法过了。
而陈明想法也差不多,这些年他可是将赵锦华奢华的生活看在了眼里,暗地里羡慕了许久,如今自己也有机会,他可不想放弃。
结果呢,还没说上几句话,刘知意就看上了别人,这怎么行?
年轻人还没说话,稳婆就着急了。这些天陈赵两家发生的事在小范围之内是传开了的。别人不知,她都听说了。
赵锦华之所以会被那个富贵姑娘赶出来,因为他和陈明的媳妇弄出了孩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虽然她也觉得那个富贵姑娘挺倒霉,但却没想让自己儿子掺和。
“姑娘,我儿子他身子弱。”
楚云梨噗嗤笑了:“我就喜欢弱的。”
稳婆傻眼了。
这姑娘往低了嫁,就是想让自己过得舒心。那应该要找个体格好的才对。
年轻人也就是韩长安也忍不住笑,他努力忍了笑意,道:“姑娘让我跟你走,这不明不白的……”
“怎么,不愿意?”楚云梨看了看稳婆:“回头我找人上门提亲。”
听到这话,赵锦华彻底坐不住了。
如果只是把人带回去,他阻止不了。但想着自己背叛了一次,她也找了个人回去,大家都扯平了。回头和好后,谁也别说谁的不对。
要是上门提亲,成了真正的夫妻。还有他什么事?
赵锦华将孩子丢给母亲,急切地上前:“知意,你别冲动。”
“不关你事。”楚云梨根本就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稳婆身上。乍一看,这母子俩感情挺好的,要么是韩长安自己被人所害,要么就是母子俩一起被别人害了。
“韩大娘,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他的。”
韩大娘并不放心,咽了咽口水,又瞄了一眼儿子。发现儿子的皮相确实可人……可再怎么也不能被人给抢走了呀,饶是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刘姑娘,也还是大着胆子咬牙道:“我怕他欺负你。他长得招人,从十岁起就有姑娘送东西给他,要不是我男人常年生病,他身子也弱,早就定下人家了。就现在,也至少有个姑娘经常上门探望。还不包括他的表妹……”
楚云梨心下好笑,道:“这证明我眼光好。”
韩大娘满心无力,瞪了一眼儿子。
韩长安笑了笑:“娘,不要紧,我去去就回。南被姑娘看上,那是我的福气。”
他也听母亲念叨过赵锦华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但没想到被赵锦华辜负了的女子是她。
韩大娘张了张口,但儿子也愿意,她总不能当着人前跟儿子吵。
赵锦华脸色沉沉:“知意,你可要想好,他要是上了你的马车,我们俩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闻言,楚云梨伸手一引:“韩公子请。”又回头道:“本来我还有点犹豫,听了你这话,只为了那个不可能,我今天也一定要把韩公子请回去。”
赵锦华:“……”
硬的不行,他放软了语气:“知意,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糟蹋自己好不好?”
韩长安忍不住:“赵……那什么,我认为刘姑娘跟你在一起才是被糟践了。”他转了一圈:“我长得比你好,又比你年轻。也不会做让刘姑娘伤心的事。刘姑娘那是慧眼识人,可不是糟践自己。”
赵锦华面色一言难尽。
一个大男人以色侍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