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这语气很冲, 桃花脸色变了变:“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
“你两次找人打我,都把我往死里打, 我只说几句难听的话, 一点都不过分。”楚云梨根本就不看她:“我这不欢迎你,滚吧!”
桃花上门是有事相求,眼看潘九娘还和之前那般拒人于千里,她颇有些无奈:“九娘,我们之间非要这样吗?”
这脸皮是真厚!
楚云梨一脸惊奇:“桃花,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我的伤还没好呢,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话说,你们一家子好像已经流落街头了,现在住哪?”
一提这事, 桃花脸都黑了。
周家宅子已经卖掉, 那个屋主不是个善茬, 动不动就扬言要报官。偏偏周家人做了亏心事,根本就不敢去衙门……因此,一点都不敢回去闹。而他们手头又没有多余的银子,如今只租了一个破院子。
而那附近最便宜的院子就是当初婆婆住的那个, 现如今周家人就住在里面,又脏又臭, 又破又旧。桃花曾经去过,她一步也不想踏入。
“九娘,公子已经好多天不去我的房中了。”桃花垂下眼眸,没多久就满脸是泪:“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
楚云梨摆手:“你太高看我了,我没那么大的面子。”
桃花不甘心:“你试都没试, 怎么知道不成?我都听说了,夫人的大管事前天有空,本来想趁着空闲将你送到郊外。公子得知后,立刻去了一趟,说你的伤还没好,不宜挪动,让你再养一段时间。他这般看重你,只要你开了口,他一定会听的。 ”
其实呢,桃花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跑这一趟,在此之前,她已经给公子送过好几回汤。又故意衣衫单薄地在公子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甚至还去金贵的房门口拦人……自从伤势痊愈,她是一点都没歇着。可公子从来就没有正眼瞧她,闹得烦了,直接让她滚。昨晚上她不肯离开,公子还动了真怒,又叫了人来说要打她板子。
若不是跑得快,现如今的她又已经躺回床上了。
身为公子的通房丫鬟,不得公子宠爱,那还有什么盼头?
说真的,不得宠的通房,还不如一个贴身丫鬟来得体面,她不想这样过下半辈子。所以,哪怕知道九娘会给她难堪,她也还是来了。
无论什么法则,但凡有一丝能让公子回心转意的可能,她都要试一试。
楚云梨满脸嘲讽:“就算如你所说那般,公子愿意听我的。我又为何要帮你这个仇人?”
桃花苦笑:“你果然是恨上我了。”
“对!”楚云梨伸手一指:“看了你就烦,赶紧给我滚。”
“九娘,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你要怎样才肯帮我?”桃花上前一步,急切地道:“我知道你缺银子,这样吧,你要多少,我给你写个借据,回头尽快凑了还你。”
“我不要你的银子。”楚云梨又看向收拾东西的红豆。主仆两人搬过来没住多久,并没添置多少东西,也就只有两三个包袱,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桃花眼圈通红:“九娘。没有公子的宠爱是什么下场你最清楚,应该能懂我的难处。不能见死不救啊!”
楚云梨挥了挥手:“你去求别人吧。”
“我求了。”桃花真的求了,不管是公子身边的贴身随从还是金贵,她都费了心思,期间花费不少银钱,但都打了水漂。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来求潘九娘。
“好烦啊!”楚云梨吩咐:“红豆,你去外头找找东山,让她来把这人撵走。”
东山是公子身边的人。
他知道了,公子也就知道了。
桃花有些被吓着,瞬间就打了退堂鼓,刚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然后告辞离开,就听到门口传来请安的动静,她整个人瞬间僵住,缓缓回头。
来的人正是公子。
贺俊海看到桃花,顿时皱眉:“你来这里做甚?”
之前他是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桃花和罗大江的事,但没有拿到二人苟且的证据……没有问过罗大江,也不知道那几个混混是不是桃花让他找的。不过,只这两人有来往,他就很不高兴。
桃花急忙福身请安:“听说九娘要走,奴婢前来探望。”
楚云梨立即道:“她想让我帮忙,在公子面前给她求情。”
贺俊海脸都黑了。
“滚!”
桃花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往外跑。
贺俊海不看她,问:“九娘,这几天如何?伤势可好些了?”
“好多了。”楚云梨低下头:“大夫说这伤的慢慢养,大概两个月后就能拆掉这些木板。已经不痛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贺俊海面色复杂。
女子生来体弱,潘九娘受了这么多的苦,又不经常见他,难道不该找着机会就诉苦求情么?
其实他有种想要将面前女子留下来的冲动,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
楚云梨垂下眼眸:“公子还有别的事吗?夫人这几天应该就会送我走了。”
没事就走吧。再纠缠下去,夫人又要不高兴了。
别看是贺俊海主动来找她,不是她主动纠缠。但只要贺俊海对她上了心,回头贺夫人知道了,不会怨怪自己儿子,只会恨她狐媚子勾引人。
贺俊海听出了她话中的逐客之意,道:“日后若遇上了难处,就让东山来跟我说。”
人走了,楚云梨久久未说话。
红豆从头看到尾,低声道:“若不是姑娘挨了一顿打,夫人也不会让您搬走。”很明显嘛,公子心里还有自家姑娘,不过是不敢冒险,所以才没把人留下。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自家姑娘一定是三个通房丫鬟中最得宠的。
本来说好了的等楚云梨一个月左右的伤就挪去郊外,到了日子贺夫人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日,楚云梨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吃多了得散散步消食嘛。又有丫鬟送点心过来,红豆过去接,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红豆回来时,一脸的恍惚。
楚云梨伸手接过托盘:“放着吧,端着不累呀。”
“姑娘,公子要定亲了。”红豆低声道:“是城里安家的嫡女。”
上辈子潘九娘没有活到贺俊海定亲,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谁,楚云梨来了这些日子,倒是听说过。安贺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由于安家是近些年才富起来的,算是高攀。
看红豆面色一言难尽,楚云梨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定就定吧,跟咱们没关系。”
茶还没倒上,红豆接手:“姑娘,方才兰儿说,夫人要把公子身边的通房丫鬟全都打发了。”
楚云梨伸手端茶的动作一顿:“全部?”
大家公子在晓事后,家中长辈都会给几个通房,就是怕自家的孩子被外头的女人迷了心闹出笑话。几乎有七八成的人家在即将定亲时,都会把丫鬟给打发了。
但贺家不同啊!
贺家在这城里已经算是最富裕,只要儿子喜欢,愿意留就留了。
恰在此时,金贵急匆匆奔来。
“九娘!”稍微靠近了点,她看到主仆二人正在低声说话,忙问:“你听说公子要定亲的消息了吗?”
楚云梨颔首。
金贵捏着帕子团团乱转,家中确实有帮她留后路,她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这府里离开,却没想到这么快。
看她心不在焉,楚云梨好奇问:“你不想走?”
金贵停下,一脸无奈地望过来:“在这里有工钱有赏银,公子没有特殊的癖好,对咱们还算不错。说实话,我不太想走。不过,咱们身份这么低,要走要留并不能随心!”
她倒也看得开,刚才只是乍然得知了消息有些接受不了,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等出去了,咱们可不能断了来往,逢年过节都走动一下。好不好?”
楚云梨失笑:“好。”
金贵来时匆匆,走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两家定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红豆一开始有些舍不得,如今见剩下的两个通房丫鬟都留不住,倒也坦然了,只等着夫人派人过来送她们离开。
相比起有退路的金贵,桃花就一万个不愿意回家。
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小破院子,夏天又闷又热,春秋下雨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中雨,地也不平。到处破破烂烂,家中人还多,这让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桃花如何住?
*
金贵接受了自己要离开的事实,整个人又开朗起来。相比起以前的规行矩步不敢乱动,如今她要胆大得多,时不时的就跑来楚云梨院子里说话。
“听说桃花有身孕了。”
闻言,楚云梨一脸的惊讶:“不是有喝避子汤吗?”
贺夫人给儿子挑女人,却也没想败坏儿子的名声。特意吩咐了一个丫鬟在儿子的小厨房,什么也不干,只熬避子汤,然后盯着三个女人喝下。
其实不用盯,三人都是府里的丫鬟,不敢违逆贺夫人的意思,反正潘九娘和金贵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喝了的,从未想过在公子娶妻之前有身孕。
不是她们胆小,是她们在为奴为婢这些年里已经看清了许多的事,譬如大家公子在娶妻之前绝不可能生下孩子,就算有了身孕,也是一副落胎药的事。
相比起夫人安排的不伤身的避子汤,落胎药可不能乱喝,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金贵摇摇头,低声道:“我怀疑那孩子是假的。之前她被公子打了板子,好多天下不来床,还喝了治伤的药,也没少涂药膏。那段时间她家里还出了事,经常深夜了还亮着烛火,这么折腾,真有个孩子,早该动了胎气才对。当然,也可能是孩子特别皮实,谁知道呢?反正刚才夫人已经让府里的大夫去给她诊治了,一会儿应该就有消息传来。”
在这样的大户人家,想要假孕简直是白日做梦。
果不其然,金贵还没有离开,又有个婆子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往里瞧。
金贵见了,招了招手:“过来说!”
婆子进门,先是行礼,也没忘了给楚云梨福身,然后才道:“姑娘让奴婢在院子里盯着,方才大夫已经离开。夫人很生气,打了桃花一顿,又让人将她送出门去。”
金贵急忙问:“孩子是真是假?”
其实桃花被撵走了之后,孩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总之贺夫人是不接受通房丫鬟的孩子才会如此作为。金贵问这话,纯粹是好奇,想知道桃花到底是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到私底下倒掉了避子汤。
“没有。”婆子摇摇头:“大夫没把出喜脉,夫人特别生气。”
等到婆子离开,金贵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啧啧摇头:“这胆子可真大。”
楚云梨心里明白,桃花这是特别想留下来。
稍晚一些的时候,夫人身边的管事就到了,说让她们准备好,明日一早就离开。
主仆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倒是接受良好。红豆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沾床就睡,一觉睡到了管事带着人来。
院子门口已经有马车备着,红豆将行李搬了,主仆俩离开时,楚云梨还特意要求去正院。
“夫人照顾了我这么多,临走前总该辞行的。 ”
管事迟疑了下:“夫人不一定会见你。”
楚云梨并不强求:“那就在门口行礼,总归是我的心意。”
潘九娘心里是很感激贺夫人的,若不是贺夫人将她从小丫鬟里挑出来然后又送到了公子身边,她这些年不会过得那般顺心。
到了正院外,刚好贺夫人也在门口,她一直朝着府门的方向张望。听到马车的动静,看到是楚云梨一行,挥了挥手:“安心去,庄子上的事由你说了算。”
楚云梨下了马车,对着她福身:“多谢夫人。”
贺夫人面色复杂:“你不怪我就好。”
楚云梨明白她的意思,潘九娘并未被人欺辱,贺夫人是怕万一,不愿意让儿子再碰潘九娘,因此将人撵走。但她又明白,潘九娘很大可能没被欺辱,因为这事被撵,挺冤枉的。
“不。”楚云梨认真道:“当年我尚在襁褓之中,是贺老夫人办的慈幼院救我一命,这些恩情,我心里一直都记着。”
“往后好好过吧!”贺夫人看见拱门处有人过来,随口敷衍了一句,又侧头去看丫鬟:“去看公子来了没有,安家母女都到了,让他别磨蹭。”
此刻再留下那是不识相,红豆急忙过来搀扶,奈何楚云梨如今受着伤,她自己是可以动作飞快,但不符合病情,于是,慢慢挪动,刚爬上马车还没有坐好,贺俊海已经到了。
与此同时,安家母女也到了跟前。
说起来,这府里除了主子,下人的绝对不允许坐着马车转悠的。也就是潘九娘受伤未愈,贺夫人才会特殊对待。
贺夫人用眼神示意车夫快走,自己上前去和安家母女打招呼。贺俊海没看这边,冲着安夫人行礼。
就在楚云梨即将钻进车厢时,一个年轻的女声问:“这位就是九姑娘吗?”
说话的是安家女安宁。
贺夫人是不愿意让潘九娘出现在安家母女面前的,不过这都已经照了面,就只能让潘九娘赶紧离开。她也没想到安宁会问这话,愣了一下后,笑道:“是呢。她受了伤,想回去照料年迈的婆婆,我正让人送她离开。”
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女儿口中的九姑娘是何人,微皱了皱眉:“那怎么到了这院子门口?”
“她感恩,想要跟我辞行!”贺夫人并不想和她们站在这门口讨论一个通房丫鬟,伸手一引:“外头风大,快请进。”
安宁却并不走:“听说九姑娘办了个小慈幼院,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楚云梨不想与之有太多交集,但很明显,安宁不想放过她,这话都问了过来,若是不答,又是她的不是。她停下了往车厢里挪的动作,笑了笑道:“只是救治几个可怜人罢了。当年我一出生就没有家人,若不是贺家老夫人发善心,我根本就长不大。贺老夫人不稀罕我的报答,但我很愿意成为像她那样善良的人。”
话里话外,夸贺家宽厚仁慈。
贺夫人眉开眼笑:“九娘,你还要赶路,再耽搁下去,天黑都到不了。赶紧走吧!”
这话与其说是对着楚云梨说,不如说是告诉安家母女潘九娘即将要住的地方挺远……如此,就算城里的人再上心,也跑不了几趟。
楚云梨再次道谢。
都坐进了马车,还能感觉到那位安姑**目光。
马车出府门时,看见金贵拎着包袱等在那里,她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锦衣华服,穿着朴素,头上用布包了,活脱脱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小妇人。
管事让车夫停下,回头笑道:“九姑娘,夫人让捎金贵姑娘一程,你不介意吧?”
夫人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她介意有用么?
当然,金贵性子不错,她并不排斥:“快上来。”
金贵的家也住在外城,离当初婆婆住的院子不远,将人送到后,楚云梨出声:“我想去看一下桃花。”
管事瞅她一眼:“你似乎和桃花不和……”
“是不和,所以我是去看她笑话的。”楚云梨坦坦荡荡:“我这一身伤全都是拜她所赐,现在还没好利索,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暗疾。饶是如此,我也做不到像她那般买凶。不过,看她倒霉,我还是很高兴的,如果能亲眼看一看,往后心情都会特别好。”
管事在贺夫人身边,看多了装模作样的人,像这般坦荡的几乎没有,再说,今日天还早,完全来得及。
敲门的是红豆,楚云梨罗下马车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声,好像是桃花了两个嫂嫂在吵。
坐院子里地方本来就小,一家子特别挤,如今又多了一人,根本住不下。另一个又说家里银子填饱肚子都难,现在多了个病人,根本养不起。
敲门声起,屋中安静了一瞬,开门的是周父,他不认识贺夫人身边的管事,当目光落在楚云梨身上时,微愣一下:“九娘?”
楚云梨颔首:“桃花呢?”
周父一时间有些恍惚,若是没记错,潘九娘是知道谁打了她,为此还讹诈了三百两。不应该再来探望桃花才对。不过,能和潘九娘交好不是坏事……她可捏着三百两呢,又住在夫人的庄子里,比桃花的处境好上许多。
“在里面呢。”
反应过来后,周父特别热情,还让两个儿媳去烧水待客。至于周母,既气儿媳不听话,又为女儿担忧,昨天就病倒了。
周家兄弟不在,两个儿媳大概也猜到了方才的争执声被听见,颇有些不自然,躲进了厨房。
桃花和周母躺在一张床上……家里实在住不下,好在这里是大通铺,周母陪孙女住,如今还多了女儿,住的人多了,屋子特别乱。
楚云梨一堆被子里找到了二人,桃花脸颊红肿,已经没了往日的丽色,看见她来,没好气道:“你来做甚?”
“看你笑话。”楚云梨打量她:“胆子可真大。”
桃花别开脸:“若你没有被夫人撵走,我就不信你能甘心离开。”她只是为了留下,为了过好日子,有什么错?潘九娘凭什么笑话她?
楚云梨笑吟吟:“若不是你,我兴许会不甘心做下错事,沦落到跟你一样的下场呢。”
桃花:“……”
楚云梨自顾自又道:“你有人兜底,那位罗公子可还等着呢。”
提及此人,桃花脸色顿时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