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一大早起身, 正在洗漱,就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身边的丫鬟喜儿看了一眼,道:“是欢娘子。”
欢娘子当初是进来做奶**, 然后就留了好多年, 她男人并不是府里的下人, 楚云梨来了后,就私底下吩咐她男人盯着游双涵那边。
“去看看。”
喜儿跑了一趟,半刻钟后回来, 面色一言难尽。
楚云梨从镜子里看见她神情, 好笑地问:“出了何事?”
喜儿左右看了看,靠近了她耳边。
这一动作突兀,本来喜儿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 用不着如此。楚云梨强忍着没有挪开。
“那游双涵……昨夜爬了罗老爷的床了!”
楚云梨惊讶问:“什么?”
喜儿点点头:“就是您听到的那样。前些天她打听罗公子, 奴婢都以为她是想找机会和罗公子……万万没想到。”
楚云梨自认见多识广, 也被游双涵这番动作给惊住,她沉吟了下,问:“是不是被人算计?”
“不是。”喜儿摇头:“欢娘子说了, 本来扶着罗老爷去歇着的是另一个女伙计, 被她赶走了。她一开始进的确实是罗公子的屋, 后来不知怎的改了主意……”
楚云梨稍微一想, 有些明白游双涵的想法。
无他,罗夫人太过分, 把人给逼急了。
*
罗老爷醒来后,察觉到怀中的温香软玉, 忍不住揉了揉闷痛的额头。
那新酒的后劲太大,不该多喝的。置于怀中的人……大不了给些银子打发。他都已经是这把年纪,并不想找些鲜嫩的丫头回去, 影响夫妻感情不说,也显得他过于好色。
他推了一把怀里的人:“起来,伺候老爷起身。”
他时常在外应酬,偶尔也有随从看顾不到被外面女人钻了空子的时候。一般主动陪客人过夜的都是些花娘或是想要攀附的女子,大部分都挺乖觉,眼看入不了府,都拿了银子就收手。再要纠缠的,一般都是比较贪心,嫌弃银子给得不够多。
“啊!”
却听怀中女子尖叫一声,似乎被惊吓过度。
罗老爷只觉得头更疼了。他昨天什么都不知道,女人都已经在此过夜,肯定是她主动。
既然都已经主动爬床,又惊讶什么?
说白了,这女人所图甚大,搞不好奔着给他做妾而来。他皱了皱眉:“住口!”
“啊……怎么是你?”这一声质问,比方才的声音更尖锐。
罗老爷忍无可忍,扭头看去,本想说要多少银子一句话,别装模作样呢。却在看清楚拥着被子的女子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脱口问:“怎么是你?”
游双涵头埋在被子里,浑身都在颤抖:“我不活了!”
罗老爷捏了捏鼻梁,真心觉得头疼。他再怎么睡女人,也没想过睡儿子的心上人啊!
这都什么事?
“你怎会出现在此?”
游双涵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明明我昨夜下工准备回家,刚下楼梯就被人给敲晕了。再醒过来,就已经这样了。”
罗老爷眯起眼:“你被人算计?”
“很明显啊!”游双涵一脸崩溃:“若不然,难道是我主动与你……与你……明明南华心里有我,我何必找你?”
这话挺有道理的。
任何正常女人,能有出身不错的年轻公子追捧,都绝不会找一个跟自己父亲一般大的男人伺候。
罗老爷一脸严肃:“来人!”
“不要!”游双涵再次尖叫:“不要叫人进来,若是被人发现,我就没脸活了!”
她飞快起身,忍着羞涩穿好衣衫。
罗老爷无意中瞄到了她雪白肌肤上的各种痕迹,掀开被子看一眼,发现自己也全身光裸,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他活了这把年纪,睡过不少女人,这模样……确实是跟人那什么了。
门被推开,游双涵躲到了屏风后面整理衣衫。
进门来的人是罗老爷身边的随从,昨夜他们俩第一回喝到那香甜的酒,忍不住贪了几杯。以前也有过这种先例,都没有出过大事。
“你们死哪儿去了?”罗老爷一想到儿子知道此事后会有的反应,就忍不住迁怒。
随从没想到他会发怒,一脸的茫然。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老爷遇上的姑娘不错的话,还会赏他们二人来着。
“小的贪杯喝多了,刚刚才醒。求老爷饶恕。”随从看了一眼屏风后纤细的人影,心里嘀咕,看那模样还不错啊,怎么老爷这样生气?
两人正跪着请罪,罗南华**额头进来,看见衣衫不整的父亲,问:“方才是谁在尖叫?”
他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可宿醉过后,脑子一片混沌,想不起来是谁。
看到儿子,罗老爷有些心虚,又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但凡他有两分理智,都绝不会碰游双涵。
“南华,昨夜你也喝多了?”罗老爷追问:“后来你有没有看到游双涵?”
罗南华摇头。
“爹怎会这么问,她怎么了?”
恰在此时,屏风后传来砰地一声,罗南华看了过去:“谁在里面?”
罗老爷不知道该怎么说。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却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罗南华听得直皱眉头:“爹,咱家又不缺银子。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好强迫人家的。万一遇上个烈性的闹出了人命……”
“我不活了!”女子的哭泣声忽地传出,紧接着就是纤细身影朝墙上撞去。
罗南华一开始就觉得这女声很是熟悉,此刻听到里面的人说话,终于认清楚了是谁。一瞬间,他脑子嗡的一声,愣愣看着那纤细身影撞在墙上又缓缓滑落。
“双涵?”
罗老爷也怕闹出人命,带着两个随从飞快奔进去救人。
罗南华双腿变成了木头似的,都不知道怎么走路,好半晌才挪到了屏风旁。他一眼就看到了头受伤后被扶到床上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游双涵呜呜的哭:“我也想问……让我死了算了。”
她衣领还未整理好,隐约能看到里面雪白的肌肤。肌肤上还有些红痕,但凡是懂事的男人,都知道那是什么痕迹。
罗南华只觉眼睛刺痛,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游双涵自顾自哭着,罗老爷看到儿子这大受打击的模样,连喊了几声人都没反应,身边的女人又一直呜呜呜,吵得人脑子痛。他呵斥:“住口!有什么好哭的?”
他还想哭呢。
“我不哭,我**!”游双涵说着,又奔下床:“你们谁都不要救我。”
她朝着门口跑去,路过罗南华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身。她干脆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用手捶着地:“连你们也欺负我……穷人就不配活……活该被人欺负对么……”
哭了半晌,她爬起身又往外走,手却被人拽住。她垂眸,看见了失魂落魄的罗南华。
“南华,放手!”
罗南华眼睛血红,抬眼看着她:“双涵,昨夜你们有没有……”
“若是没有就好了。”游双涵说到后来,号啕大哭。又喊着不活了之类的话。
罗南华愣在原地,又看向父亲:“爹,你打算怎么办?”
罗老爷没好气道:“府里都多少年没有接过人了,我打算给她一笔银子。游双涵,你别哭了,要多少尽管开口。”
“在你们眼里就没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是么?”游双涵哭着质问:“人命值多少,你给多少就行。我活了十几年,连个名分都没混上,跟谁一起过夜都好,绝不能是你。今日过后,我是一定不活了的。”
语罢,起身就往外走。
“要名分?”罗老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而罗南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游双涵哭着闹着要出门时,他终于开口:“爹,你纳了她吧!”
这一声出口,屋中霎时一静。
罗老爷只觉得自己再次被雷劈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游双涵摇头:“我不要!”
“双涵,我们俩之间不可能了。”罗南华满脸痛苦:“进了府,我能照顾好你。”
父亲已经四十岁,肯定会先走。而游双涵年纪和他差不多……与其将她交给别人照顾,还不如他亲自来。
罗老爷呵呵冷笑:“我不要!”
“爹,她会死的。”罗南华崩溃大叫:“儿子求您还不行吗?”
一边说,一边就着跪坐的姿势开始磕头。
他越嗑越狠,额头很快红肿起来。罗老爷看着这样的儿子,心头复杂难言,但此事终究是他理亏……有些事情也不是答应了就非要去办,先拖一拖。
“行了,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罗南华终于不再磕头,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连坐在那里的力气都没有,一摊烂肉似的软在地上,他看着门口的人:“双涵,若你敢**,我也不活了。”
游双涵哭着摇头。
罗南华大抵能够猜得到父亲的想法,道:“纳妾的规矩可大可小。今**就找花轿接双涵入府。”
罗老爷傻了眼,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个女人接进门,答应也是想着等儿子过了这个劲儿就推掉此事。他下意识推脱:“纳妾的事得告诉你娘。”
罗南华摇头:“不用。”
闻言,罗老爷气得瞪着儿子:“那是你娘,是罗家的主母,你老子我纳妾不告诉她,像话么?”
罗南华反问:“你把人接进门之后还会碰她么?”
“当然不会!”只是昨夜,罗老爷肠子都毁青了,怎么可能还和游双涵亲密?
“那不就得了。”罗南华扶着屏风缓缓起身:“这就是一个摆设而已,又不是真的纳妾,娘就算知道,生气也只是暂时的。”
这话挺有道理。
罗老爷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想法,无论游双涵已经跟过多少男人,她这么年轻就肯定会再嫁。哪怕她自己不愿意,也会被家里人逼着嫁人。儿子对她情根深种,看不得她和别的男人亲密……把人接进府里,就再没有男人能靠近她,也没人会逼她嫁人。
可是,夫人不会答应。
如若不然,先前就已经把人接进府,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你娘会生气!”
罗南华低下头:“儿子不孝。爹,儿子长这么大,只求您这一件事。日后您说什么儿子都照办。”他苦笑:“若是双涵因此不在了,儿子……也无颜苟活于世。”
看着这样的儿子,罗老爷直皱眉头,几年来,为了这个女人儿子什么事都没干成,若她真的死了,儿子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罢了,都依你。”他看向门口一直在哭的女子:“稍后花轿临门,你回去准备一下。”
游双涵尖叫:“我不要。”
“由不得你。”罗老爷态度强势:“你若是敢寻死,敢毁我儿子,游家休想安然度日,你哪怕死了已经入土,我也会让人那将你刨出来鞭尸。不信你就试试!”
游双涵似乎被他吓着,脸色惨白,还往后退了一步。
*
罗夫人最近心情不错,儿子没有再去找游双涵,也不如之前那般时常将人挂在嘴边,天天跟着男人做生意,总算像些样子。最要紧的是,贺家姑娘看清楚了那个所谓情郎的真面目,彻底和其断绝了关系,正一心一意备嫁。
等儿媳妇进门,有了孩子,小夫妻俩的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
一大早起来,罗夫人先是在妆台前磨蹭了大半天,终于选就了一套她心仪的首饰。今日和贺夫人约好一起去绣楼定嫁衣来着。
正照镜子呢,身边的婆子急匆匆进门。罗夫人心情好,不打算计较。
“何事这样慌张?”
婆子在绕过屏风之后,变得规矩起来,听到她问话,一时间没有作答。
罗夫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扭头瞪了过去:“既然无事,跑什么?”
婆子欲言又止,低下头道:“奴婢方才得知,老爷让人准备了一顶粉轿,说是要抬人。”
罗夫人一脸惊讶:“何时的事?”
夫妻俩这些年来说不上相濡以沫,却也算相敬如宾。纳妾这么大的事,应该提前跟她说了,得了她的首肯后再说抬人的事。再说,上一次纳妾还是十多年前,老爷在某次酒醉之后跟她承诺过这辈子都再不会抬人。
这怎么说变就变?
罗夫人觉得这事情奇怪得很,老爷昨夜是没回来,可前夜回来了啊,还好心情的跟她说夜里有酒局,让她早点睡来着。那样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遇到了一个瞒着她也要抬入门的佳人!
“什么样的人?”
婆子摇头:“奴婢一得到消息就来报给您了,已派人去打听人选。应该用不了多久……”
罗夫人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她一巴掌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用不了多久,人都进门了,本夫人都能亲眼看见,还用得着你去打听?”
婆子吓了一跳,急忙规矩跪下。
罗夫人余怒未休:“派个丫鬟直接去问老爷!想要抬人,非得我答应不可,否则,人就算入了府,也只能原路返回!”
婆子侧头,立刻有个丫鬟福身而去。
却又有人急冲冲来:“夫人,老爷的妾室已经从偏门进来了。”
罗夫人:“……”要不要这么快?
她算是看出来了,老爷这是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非要让人进门不可。
一时间,她有些伤心。
老爷有这样的决心,她根本就拦不住。但完全可以跟她商量啊,若是他执意,她根本就拗不过他。她伤心的不是老爷又有了新欢……毕竟老爷这些年身边一直就没有消停过,为这个都要伤心,怕是早已悲伤过度而亡。她伤心的是男人连哄她的心思都没有。
对她连基本的尊重都无,压根没把她当妻子。
“把人给我拦住。”罗夫人手扶住桌子,太过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她轻且严肃地道:“规矩不可废,老爷若是想让轿子进门,先来见过我。”
门口的人一脸为难:“可……花轿旁跟着的人是公子。若不然,门房也不敢放乱七八糟的人进门。”
罗夫人先是惊讶:“南华?他为何要如此?”
在对待游双涵的事情上,母子俩多次不欢而散,但儿子对她一直都是尊重的。她也就是在娶儿媳这件事上跟儿子为难,其余时候一直都站在儿子那一边,为他各种争取。
这事情不对!罗夫人坐不住,飞快出门往外急奔,然后得知儿子护着花轿去了花苑。
花苑是她新打理出来的,里面的房子刚翻修过,院子也找人翻种了名贵的花草……这是和儿子即将娶妻用的新房一起收拾的,花苑那院子向阳,位置不错,本来是给未来的孙子孙女准备。
一个妾,哪个偏院塞不下,住花苑去,她也配?
罗夫人紧赶慢赶,到了花苑外,远远看到花轿离去。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她入了门,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粉衫的纤细女子,顿时脑子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恍惚间,她一把握住了身边婆子的手,问:“今日是老爷纳妾,对吧?”
婆子也看清楚了新进门的姨娘,面色一言难尽:“奴婢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现在看来,兴许是人传错了话。”是公子纳妾才对。
罗夫人觉得,这事情必须要弄清楚。她厉声喊:“南华,你过来!”
罗南华早已经发现母亲出现在门口,但他不敢面对,听到母亲的唤声,清楚自己再也躲不掉。他一步一挪:“娘。”
“这个女人怎么出现在这里?她到底是谁的妾?谁答应让她入门的?”罗夫人越说越生气,嗓子都破了音:“身为罗府的主母,我没点头,谁将她抬进来的?”
她侧头吩咐:“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丢出去。”
游双涵本来要进屋的,听到这话后,款款走到门口福身:“见过姐姐。”
听到这称呼,罗夫人简直要疯:“住口!”
游双涵规矩站着,一副小可怜模样:“姐姐别生气,妾身是被老爷逼着进门的……我真的宁愿死,也不想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少在这里装。”罗夫人气急败坏。
游双涵这话已经表明了她是老爷的妾,罗夫人一时间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老爷怎么能纳儿子的心上人呢?
更何况,外人不知,她可是知道的,这女人明明之前已经跟儿子圆过房……父子同睡一个女人,传出去后罗府的名声还能听?
游双涵低下头:“姐姐若是容不下,可派人送我一根白绫,或是给我一副药都行。只是,求夫人看在我乖觉的份上,不要为难游家人。”
她说得真心实意,罗南华心痛得无以复加。
“娘,她也不想的。”
罗夫人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你蠢不蠢?”
罗南华捂着脸:“娘,反正人已经进了门,她只是爹名义上的妾室,两人之间不会圆房。你别太生气,她是个老实的,不会找事……求娘可怜可怜她,给她一条活路。”
“混账,给你娘一条活路好不好?”罗夫人气得眼泪滚滚而落。
罗南华一脸不解:“何至于此?”
游双涵看在眼中,只觉心里无比畅快,她之前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一次次被这个老女人欺负。她再次出声:“姐姐,公子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个摆设,不会争宠。”
罗夫人忍无可忍,大吼道:“可我看了你就辣眼睛,看了你就心里烦躁!你不是要死么,赶紧的啊!”
游双涵颔首:“我这就去!”
罗南华一把抓住她:“不许去!”
二人这般,罗夫人真心觉得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