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问长生 第六百七十四章 悟道

黄山君隐隐觉得,墨画这小娃子身上,有一丝丝“大道”的通明,甚至恍然之间,根本不像是个人,而是个秉道而生的幼小神明。

但一晃眼,这种印象又变了。

墨画刚吃完羊腿,一手的油,就往衣服上擦。

仿佛就是个普通的,烂漫的小修士。

一半是道之上的神性,一半是道之下的人性,彼此交错。

黄山君神色恍惚。

墨画却不知道,黄山君心里想些什么。

他一边擦手,一边还在琢磨黄山君说的神明的知识,觉得受益良多,既涨了见识,也拓宽了修道的眼界。

只是这类知识,深奥而繁杂。

很多细节,又有些含糊不清。

墨画一时囫囵吞枣一样听了,还有些“消化”不了。

他将关键的知识,都默默记下,心里琢磨了一会,又问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问题。

黄山君有些神思不属,但也都一一答了。

就这样,直到天色渐晚,霞光泼天,墨画便要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墨画又将一些瓜果、灵肉、酒水交给了黄山君,贴心道:

“山里冷清,杳无人烟,这些供品,你留着慢慢吃,等我有空再来看你……”

黄山君神色复杂。

墨画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将自己啃干净的骨头,一根一根装回储物袋,而后起身,从供桌上蹦了下去,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可却被黄山君叫住了。

“小友……”

黄山君声音温和道。

墨画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它。

黄山君一身白雾,烟气袅袅,寄宿在山神泥塑之中,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乾学州界,非久留之地。”

“你在宗门修行,修到筑基后期便离开吧,即便耽搁了些年月,也别超过十年……”

“十年之内……应该还来得及……”

黄山君的声音渐渐低沉,低不可闻。

墨画皱了皱眉,他想问为什么,但见黄山君目光漠然,神色变换不定,便没问出口,而是点头道:

“谢谢山君,我记住了!”

黄山君微微松了口气,拱了拱手,道:

“我便不远送了,小友路上小心。”

墨画站在破庙门口,也拱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黄山君坐在泥塑之中,目光平和,遥送着墨画小小的背影远去,就像是在送别自己的“老朋友”。

老朋友?

黄山君一阵恍惚。

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这种体会了?

白驹过隙,时过境迁,生死流转,神道落魄,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老朋友”?

天机嬗变,今后能活着就不错了……

黄山君又抬头,看了看天,狭长的眸子,越来越凝重。

“这天……越来越暗了……”

“可惜了,肉眼凡胎的人类看不到……”

“我这枯山小庙,断垣残壁,也不知还能不能遮风挡雨……”

深山庙宇中,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声。

……

墨画离开了枯山,顺路去了趟清州城顾家,找琬姨问了些阵媒炼制的事,又跟顾叔叔打了个招呼,顺便旁敲侧击,问了下火佛陀那笔功勋的进度,最后蹭了顿饭,这才返回宗门。

回到宗门后,墨画趴在桌上,取出纸笔,就开始梳理一下,自己从黄山君口中得知的,有关神明之道的知识了。

阵法是力量,法术是力量,神识是力量。

修道知识,同样是一种力量。

知识广博,可以利用认知差,“坑死”别人。

知识匮乏,有了认知障,那被“坑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因此新学的修道知识,要牢牢记住,多多琢磨,好好总结,从而化为己用,融入自己的修道认知之中。

神明相关之事,庞大而驳杂。

墨画开始在纸上,整理思绪,一点点提升自己的修道认知。

首先是神念存在的问题。

根据与非人的山神,也就是自己的“好朋友”——黄山君的交谈,墨画大概可以推断……

“神念”是一种宽泛的统称。

世间一切无形的意识存在,都可称之为“神念”。

人的神识,妖的妖念,神明的意志,鬼物的鬼念,以及其他一些邪祟的邪念,本质上都是一种神念。

而在墨画迄今为止的修道认知中,“神”与“物”,是一体的。

神不可脱离物而存在。

即便是天生的神明,秉承大道法则,拥有强大而纯粹的神念之力,也是需要“神像”,或是其他寄生之物的。

邪神寄宿的血肉被毁,就需要另寻寄生的肉身。

墨画想了想……

就像那個黑衣头目,被自己以小陨石术轰杀,血肉丧生之后。

他额头上的邪神之眸,就开始脱离宿主,往自己的额头钻了。

邪神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正统的神明了。

神与物一体,共生共存。

依此推测,一旦神明的本命神像被毁,重则神灭道消,大道尽毁,轻则本源受损,元气大伤。

甚至极端情况下,不得不寄生血肉,化为邪神……

不过这只是墨画目前的推测,事实是否如此,还需要以后有空验证。

而除了神明,世间的神念之物,还有鬼怪。

鬼又与神不同了。

墨画托着下巴,将自己迄今遇到的一些邪祟鬼物,都一一回想,心中印证了一下。

首先是黑山寨,山水道童图中,那个化作道童的青面小鬼。

小鬼是鬼念,寄生之物,是一幅山水观想图。

鬼物有其自身的特性。

墨画的记忆中,还留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这些片段,是墨画吞噬小鬼邪念后,一一浮现在脑海中的……

深山之中,一个小道童跟着道士学修仙。

道士在看一本奇怪的书,小道童也跟着看,看着看着,两人笑容渐渐诡异,便都想吃人了。

道童和道士勾结,欺骗云游的修士,开始吃人。

吃着吃着,两人便没了人样。

一个变成赤面獠牙的恶鬼,一个变成青面獠牙的小鬼。

后有白衣剑修,踏云而来,一剑斩了道士变的赤面恶鬼。

道童变的青面小鬼却逃过一劫,遁入图中,尘封在道观中……

……

墨画根据黄山君说的神鬼之事,大致推测,这道士跟这道童所看的书,应该是一门魔道鬼修的功法。

两人学了这功法,就成了“鬼修”,身化厉鬼。

所谓“吃”人,应该是“吃”人的神识。

而据黄山君所说,鬼若吃人,必先吃至亲之人……

墨画寻思片刻,觉得甚至有一种可能。

这个道童,其实就是这个道士的儿子。

道士修了鬼功,害怕自己成为厉鬼,第一个就会吃自己的儿子,所以才会把魔道鬼修的功法,给小道童看。

这样“上阵父子鬼”,父子两人,一同做鬼,一起去“吃”别人。

道士是父亲,是赤面恶鬼。

道童是儿子,是青面小鬼。

两人血脉共通,修同一功法,化作的鬼物,也是一脉相承。

后来剑修斩鬼,强大的赤面恶鬼被杀,明显弱很多的青面小鬼,却逃出生天,这也不太合常理。

应该是……

道士化作的赤面恶鬼,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以命拖住强敌,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道童化作的青面小鬼逃过一劫。

明明是恶鬼,倒还有几分……“人情味”?

墨画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还有一点,让墨画很在意。

白衣剑修斩杀鬼物……

能以剑气斩杀鬼物,那这白衣剑修,修的莫非也是……神念化剑之法?

他不会……还是太虚门的某位剑修前辈吧?

墨画张了张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到了。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墨画皱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

现在赤面恶鬼死了,青面小鬼被自己“吃”了,白衣剑修的身影也模模糊糊,难辨身份,不太好印证了。

不过这也影响不大。

墨画将前因后果,又梳理了一下,微微颔首。

有了神鬼之学的知识,他对山水道童图,化青面獠牙鬼的认知,就清晰明了了许多。

以前一些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经历,因修道阅历见长,知识增加,也都渐渐想明白了。

墨画隐隐有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明的感觉。

观想图之后,第二个邪祟,是南岳城中,尸修张全的那张老祖图。

张全,连通他列祖列宗一大家子,活着的时候是“尸”,死后严格来说,应该算是“鬼”。

只不过死后,显化的模样,是各种“僵尸”。

可这就有一个问题:

“鬼若吃人,先吃至亲之人,那张全的祖宗图里,养的一大家子尸鬼,为何没把张全先吃了?”

墨画皱了皱眉。

张家这一大家子尸修,之所以后代凋敝,只剩张全一人,是不是因为……

被它们的先人“偷吃”掉了?

最后只剩张全一人。

张全再被吃,张家就绝后了。

张家老祖宗这才“高瞻远瞩”,约束族中历代尸鬼,留下张全这一根独苗,延续香火?

还是说,因为张家的“祖宗图”比较特殊?

这张观想图,天然就适合鬼祟寄居?

墨画心中十分好奇。

他很想找张全,或是张家历代列祖列宗化作的尸鬼求证一下,可惜它们都被一锅“炖”了,又被囫囵“吞”了。

“吞”他们的时候,墨画的神念已经很强了。

这些尸修鬼念,又被摧毁得比较彻底,所以一些残存的记忆,墨画也没看到多少。

墨画有些可惜。

但张家观想图一事,也提醒了墨画……

墨画记得,张家尸鬼被“灭族”,余留下的空白的观想图,至今还被自己藏在纳子戒中。

而且图中,现在也有了新的住户——五行宗的那道,诡异眼眸一般的五行源纹……

墨画一怔,忽而心底一寒。

诡异眼眸……

有自身邪念,可以分化,可以寄生,蕴含五行法则……

这道五行源纹,其本体不会是一尊……

邪神吧?!

墨画微微吸了口凉气。

我随身带着一尊邪神?

墨画喃喃道:“不会吧……”

自从破译概率太低,“抽”不出二品五行阵法,那幅封存五行源纹的五行阵流图,就被墨画丢进纳子戒“吃灰”了。

可现在想想,这道源纹里面蕴含的秘密,恐怕一点也不简单……

墨画想把五行阵流图取出来看看,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者无畏。

以前不知它的底细,不怎么把它放在眼里。

但现在既然知道,这道源纹的存在十分诡异,甚至可能是“邪神”,墨画也不好一点警惕没有。

过段时间再说……

等自己境界再高点,神识再强点,或是再“吃”点神髓,神念进一步质变之后,再抽空仔细看看这道源纹。

除了这些之外,墨画印象中的“鬼”似乎没有了。

还有的,就是瑜儿梦魇中的“妖魔”了。

墨画蹙起了眉头。

这些“妖魔”有些特殊,它们畸形怪状的,肢体人畜混杂,显然不像是“鬼”。

那就是……天地间的邪祟?

还是说,它们是邪神支配下的傀儡或是奴仆?

墨画将“妖魔”两字,写在纸上,又在后面备注了“邪祟”和“邪神奴仆”的字眼。

这是一时的推断。

后面见的多了,洞悉了这些“妖魔”的本质,再来纠正。

鬼念和邪祟,墨画大概分清了。

之后就是神明了。

有关神明的知识,墨画回想起来,发觉黄山君说的也不是特别多,而且肯定也隐瞒了什么。

譬如境界和神阶的奥秘。

游神、山神之外,还有哪些神明?

河神?川神?土地神?

天神?古神?

境界高深的神明,神躯庞大,如何寄生在神像中?

祂们平时都在哪?

不会就浮在天上,神躯庞大得跟山一样,天天看着世间的人类吧……

而人类神念弱,所以看不到祂们?

神髓的品质,又具体对应何等大道色泽,那些纯金色、玉白色还有琉璃色的神髓,究竟从哪里才能弄到……

……

墨画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未知的越多。

这世间真是深奥啊……

墨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黄山君没说。

有可能是它根本就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它知道了,但故意没说。

墨画也不好强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也有些话,是不想告诉别人的。

而目前这些神明知识,也差不多够用了。

墨画根据这些“神明隐秘”的知识,以及黄山君说的其他信息,开始做下一步的打算。

首先,是神念化剑。

太虚神念化剑真诀!

这门神念剑诀,按理来说,应该就藏在太虚门内。

但墨画打听了许久,都没有太多线索,只能后面留心,继续再找了。

墨画忍不住遐想了一下。

等自己长大了,长高了,也学太虚门的前辈们,穿一身惹眼的白色道袍,然后御剑云游,见到邪祟鬼怪,便神念化剑,一剑斩之。

想想都十分潇洒……

墨画越想,越觉得这门神念化剑非学不可!

然后是神道阵法。

既然是阵法,墨画自然也很想学。

而且学了天衍诀,就等于上了“贼船”,将来很有可能“得罪”邪神。

能克制神明的神道阵法,显然也至关重要。

只可惜黄山君是个山神,不懂阵法,只听闻有这类阵法,但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神明阵法,究竟是什么。

是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七星八卦阵法门类中的一种?

还是与这些阵法,都截然不同,是完全不同的阵法分支?

这也要他自己以后去寻觅和领悟了。

墨画有点心痒,又有些期待。

神念化剑和神道阵法,都要慢慢去找,暂时急不得。

目前最关键的,还是修为问题。

要想办法弄到“神髓”,使神识进一步质变,从而为筑基境的突破扫清障碍。

神髓弥足珍贵。

神明身上才有神髓。

墨画目前认识的神明,只有黄山君一个,但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对黄山君下手,把它的神髓给抽出来。

黄山君可是好朋友!

不光黄山君不行,对其他正经神明,也不能下手。

这样一来,就只剩唯一一条,充满禁忌和血腥的道路了……

狩猎邪神!

墨画微微叹气。

邪神太过强大。

以他现在的神念之力,肯定不是邪神的对手。

但通过对神明的认知,墨画也找到了一些漏洞。

如黄山君所说:

“邪神会分化布道……”

“……一个大邪神,往往会将自己的神躯,分化成诸多一品、二品或三品的‘神骸’,散布到九州各个低品的州界,以最大范围,传播邪道,借人堕落的欲念,反哺自身……”

统一的强大的邪神“神躯”,自己不敢下手。

但散诸九州,分化布道的邪神“神骸”,也大多就是一品和二品的境界。

三品就算了,肯定打不过。

但一二品的邪神之骸,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

柿子要捡软的捏。

邪神要挑小的“吃”。

墨画点了点头。

那日黑衣头目身上寄生的金色邪眸,应该就是邪神大荒之主,分化之后,用来布道的“神骸”之一。

只要准备周全,不走漏风声,偷偷摸摸“吃”一两个邪神的神骸,大荒之主应该发觉不了。

毕竟墨画听那大眼珠子说过,“大荒无尽,万千神骸……”

这个万千,不知是实指——的确有万千具分化的“神骸”,还是虚指,只是想夸张地说明,荒神很强,神骸很多……

但无论如何,神骸数量肯定不是小数目。

吃一个两个,祂堂堂大荒的主人,不疼不痒的,应该也不会小气,跟自己计较。

只是手脚要隐蔽些,最好还是别让祂知道。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一旦吞噬“神髓”,神性增强,人性溃散,初心会丧失,道心也会变得越来越冷漠。

墨画蹙了蹙眉头。

他不想变成一尊冷冰冰的小邪神。

但这个问题,似乎又有些无解。

他甚至没问黄山君,因为黄山君是山神,是神而不是人,它不需要考虑“人性”的问题。

墨画趴在桌上苦思冥想。

他把神明相关的修道知识,一遍又一遍仔细回想,反复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忽而生出一丝明悟。

他发现自己过于高看“神明”了,也有些过于高估“神性”了。

不必将神视为“神”。

神明虽秉道而生,是强大的,无形的神念存在,但也是天地众生,万物生灵之一。

神明屈从于大道。

人性是道,神性亦是道。

修士求的是天道。

既然如此,人也好,神也好,本身都是“大道”的一部分,并非绝对的矛盾。

既然都是“道”,两个可以都要!

秉持人性,磨砺神性,神人一体,融为契合大道,坚不可摧的道心。

这似乎才是,自己要走的路!

一念及此,墨画如醍醐灌顶,心神通明。

眸中微光一闪,天机浮沉,黑白淡金,三色交织,熠熠生辉。

识海之中,仿佛传来了道碑隐约的颤鸣之声。

墨画觉得自己的神念之上,有淡金色纹路,沿着谜天大阵的轨迹,一闪而过。

冥冥之中,他对“天道”的理解,似乎又深刻了一分,这种领悟,如同融入了本能,刻进了道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