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他们迟了些时间,抵达泰勒宅的时候,似乎兰道夫等了很久。
他裹着厚风衣,围巾把那张本来就不大的脸藏得严严实实——再加上一顶包裹性良好的双层毛呢帽,就像一个灰色的石雕却长出了一张在寒风中百折不挠的人脸一样滑稽。
然后罗兰就十分不礼貌的笑了。
仙德尔看了眼萝丝,又见那小泰勒揉了揉鼻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就约莫断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的荆棘交上了好朋友。
“他大概没等很久,是不是。”罗兰上前张开双臂,和兰道夫用力拥抱了一下后,一脸揶揄地问服侍在侧的老女仆特丽莎。
她裹得可没兰道夫严实。
“确实没多久。”
老女仆扫了眼兰道夫·泰勒嘴唇和下巴上的短须,笑中透着亲昵:“出来之前脸还刮的干干净净。”
罗兰莞尔。
三个人被迎进老宅,油亮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约莫五英尺的雕塑——雕塑被打了木架,层层包裹的细纸和绢布落在地上,正有两个年轻女仆弯腰收拾。
对于泰勒,罗兰有两個最深的印象。
第一是,每一次来,罗兰都能发现点新东西——比如之前的象牙,比如今天的雕塑。兰道夫很爱这些,却又好像不似真正热爱的人那样了解。
第二么…
“罗兰罗兰罗兰!”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贝翠丝在前面跑,勃朗特在后面提着裙子追。
接着,金发姑娘就在一众女士注视中,一头栽进了罗兰的怀里。
‘这不得体啊,少爷。’
特丽莎如此想着,瞄了眼无动于衷的兰道夫,心里叹了口气。
…………
……
罗兰为泰勒介绍了仙德尔。
也给贝翠丝介绍了她们。
不过,画家小姐显然不大喜欢这位「圣徒」——罗兰觉得贝翠丝在这方面有着出众的感知力,尤其是她趴在耳边,小声告诉罗兰:‘仙德尔很可怕。’
她如果是仪式者,绝对算是有天分那一批的。
贝翠丝:“我好想你。”
罗兰:“我也想念你。”
贝翠丝:“你不来了。”
罗兰:“我有点忙,贝蒂,但我想着你呢。”
贝翠丝:“真的?”
罗兰:“还给你带了礼物。”
贝翠丝:“我也有礼——哥哥!钱!我要钱!我认识钱了!”
仙德尔和萝丝就默默看着眼前的闹剧,看那金发姑娘闹自己的哥哥,当着客人,极其无礼地扯兄长的袖子,摸他口袋,从里面掏出几枚硬币——
罗兰猜那是兰道夫事先准备好的。
“钱!”
贝翠丝攥着硬币,无视身边勃朗特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抓住罗兰的手腕,打开他的手掌,将那几枚硬币重重拍在他手心里。
“谢谢,贝蒂,我正需要钱呢。”
“你该谢的是我。”兰道夫黑着脸。
也许是勃朗特小姐每日陪伴起了作用,也许是万物之父…或什么神保佑,也许,各种可能——贝翠丝·泰勒的‘病症’有了起色。
她不仅认识‘钱’,甚至还能和自己哥哥斗智斗勇了。
——尽管那小计谋大多孩子都看得穿,但这也算一个十分喜人的进步。
比如她喜欢用各种办法从他兜里骗或抢走钱。
然后藏在床下。
对于一个商人家族来说,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好的征兆:如果她不说之后那句话。
‘给罗兰的!’
“我不必感谢你,兰道夫,这可是贝蒂给我的。”
“它们之前属于我。”
罗兰故作思考:“哦,的确。就像那些深色奴隶之前也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
兰道夫哈哈大笑。罗兰从内衬里抽出几根试管,几个人谈起正事。
香水,他们合作的产业。
由于有妮娜的记忆,罗兰所复现的手制香水比市面上大多数的都要复杂且清晰——这两个词并不矛盾,并且越复杂清晰,价格就越昂贵。
兰道夫显然无比熟悉香水,也在此前着手调查过他们的‘竞争对手’。
毫不夸张的说吧:
这香水棒极了。
即便他尝试过数款市面上最昂贵的,即便这样,也要说,它棒极了。
“苦艾。”
他扇了扇,反复嗅着。
“一点苦涩冷冽的气味。坦白说我很难相信这管会出自一个没有经历学徒、没有老师教导和传承的新人指尖。”兰道夫将香水分别点在几个小姐的手背上,包括特丽莎和勃朗特。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罗兰,这气味让我觉得很…”
他想了半天,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勃朗特却适时开口,用了一个奇妙的词来形容:“干净。”
她再次低头,眼中满是赞叹。
“这闻起来很‘干净’,柯林斯先生。”
“苦艾,胡椒,冷杉树。”仙德尔就要比兰道夫精准许多,“就像一个离群索居的,不受欢迎的先生——他可不招人喜欢,是不是?神秘主义,黑色,沉默寡言,甚至带了一丝恶毒…”
短短几秒,仙德尔就在众人脑海里刻画出了一个具体的、能被想象出来的形象。
“我们总在一个拍子上,仙德尔。”罗兰赞叹:“这款我正巧起名——”
“乌鸦。”
仙德尔笑弯了眼:“我猜他不会喜欢的,罗兰。”
罗兰耸耸肩。
第二管偏向女士。
第三管依旧,但又更加青春妙龄。
“…我后悔没有加大投资,罗兰。”
兰道夫变得郑重起来。
商人的敏锐性让他立刻判断出了这些出自一个年轻人之手的珍宝,在未来市场中究竟会掀起多大波澜——香水可不是什么只有贵族或大人物才用的东西。
每一位伦敦市民都需要它。
男人们抹在帽檐或翻领上,女人们则喷洒在扇面、袖口或头顶的花饰上——无论高低贵**,人们无时无刻需要香水遮掩气味,增添魅力。
中产有中产的牌子,富人有富人的选择。
就连穷户们也多会时不时送妻子一瓶廉价、包装简陋但的确香味浓郁的劣质紫罗兰香水作为节日中的浪漫礼物。
他们就爱紫罗兰,爱到心里去。
兰道夫本以为罗兰只是从某个孤本或谁的嘴里听了些所谓的‘秘方’——要知道,真正昂贵、受追捧的香水都经过了无数次调制。
越过原料这一步,单单提取与混合就已经是每个店铺的绝密。
包括萃取方法,用什么溶剂,蒸馏和表达后让香气以什么样的比例混合,从而呈现想要的气味。
这可要经历成千上万次尝试。
每一次都要消耗大量的钱和时间。
“看来我们得有一个响亮而不凡的名字了。”兰道夫提议,看向罗兰:“首席调香师,你的意见呢?”
罗兰说了声稍等。
接下来,是漫长的十分钟。
他再三考虑斟酌,最终,在兰道夫的期待中缓缓开口:“「发光的香水」,怎么样?”
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这不好?”
罗兰垂了垂嘴角,皱着眉解释:“‘发光’意味香水的珍奇,同时,也像宝石一样昂贵罕见…这不好吗?”
他甚至认为这些人有点挑剔了。
“发光的香水,或者,宝石香水,怎么样?我认为宝石香水也不错…蓝宝石香水?”
仙德尔觉得罗兰竟能在‘宝石’和‘蓝宝石’之间犹豫已经属于罕见的‘天才’了。
兰道夫用力搓了搓脸,看起来好像老了几岁:“罗兰。”
“兰道夫?”
“陪贝蒂去画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