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密教准则 Ch.145 渎神者

伟大之术中,《器官学》研习至深后能够调整人的容貌。

这很神奇。

当罗兰闭着眼,坐在乌鸦面前时,他感觉有一团冰冷的泥巴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然后,是鼻梁。

是脸颊,下巴。

像冰块一样,却很柔软。

乌鸦摆弄着他的脸,一会捏捏眉骨,一会又使劲按压鼻头。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久,期间,他不被允许移动头,睁开眼,以及…跳舞、洗澡和到处疯跑。

直到脸上的柔软与冰冷感消失。

镜子里的人,便不再是‘罗兰·柯林斯’。

他瞳色依旧如蜜,黑发。

但脸大不一样。

——肥硕的鼻头,低矮的鼻梁,尖脸变成了方脸,眼睛小成一条缝隙,眉毛又粗又浓…

罗兰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没有丝毫‘异感’——仿佛他原本就长这样。

乌鸦把一些肉泥和零碎工具收进箱子里,不时瞄着对镜的青年,有些幸灾乐祸。

他不是不能把人‘捏’的更美。

但首先,罗兰没法更美了。

其次,审判庭找来的身份是固定的,身份主人的容貌无法改变。

他不知道从小漂亮到大的人,骤然发现镜中的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究竟会做出什么表情——是痛苦,难以置信,或者羞愧,不敢见人?

他很期待罗兰的反应,并在数周内津津乐道。

“你,感觉怎么样?”

乌鸦满怀恶意地‘关心’道。

罗兰先是没回答,捏捏这儿,碰碰那儿,然后,又挺起胸脯,粗声粗气的对着镜子里的人哼了几声。

乌鸦:?

“乌鸦先生。”罗兰扭过头。

“什么。”

“您能让我维持这张‘脸’多久?”

“一整天,柯林斯。但我的建议是,半天。否则容易被有见识的,看出破绽。”

乌鸦观察着他的表情。

遗憾的是,他并未从罗兰脸上看见‘羞耻’或‘痛苦’。

反而有那么些…

跃跃欲试?

“如果任务完成的够快,说不准,我还能回家吓一吓叔叔…”

他听见罗兰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乌鸦疑惑。

罗兰彻底转过身,叉着腰,粗声粗气:“我是罗兰·柯林斯雇来的佣人!普休·柯林斯先生,他说让我每晚在你打呼噜的时候,用扫把敲伱的脑袋!”

乌鸦:……

这个白痴小子,我真是想多了。

乌鸦翻了翻眼睛,不再搭理他,提着箱子推门而出。

——当罗兰再次回到办公室时,连绵起伏的笑声让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

尤其是费南德斯。

他笑得最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罗兰·柯林斯哈哈哈哈…东,东区…东区天使…哈哈哈哈…”

克拉托弗捂着嘴,肩膀不停耸动。

伊妮德倒很欣赏罗兰的做派——故意挺着平坦的肚子,大摇大摆,混像个骤然有钱,目中无人的家伙。

“眉毛很有特色,乌鸦。”

她夸了一句。

“我尽量,把他弄得‘平凡’了,伊妮德…大人。”乌鸦看着罗兰,言语缓慢:“只要他不露出太大的…破绽。或者,得意到和人…近距离接触。”

伊妮德挑了下眉,没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胖天使。”费南德斯从椅子上起来,到罗兰面前端详他的新脸,又指指小腹,口中啧啧称奇:“你该往这儿放个枕头,就真能变成‘胖子’了——哦,还得多穿几件衣服裤子,显得四肢更粗。”

“罗兰?”

罗兰挤着嗓子,昂首挺胸,轻蔑扫了眼费南德斯。

“请加上‘先生’,否则,我绝不会回答你。”

费南德斯忍俊不禁。

“实际上,你的身份是亨利·伊文斯。”伊妮德笑眯眯道:“仙德尔·克拉托弗的是埃莉诺·伊文斯。”

“这兄妹俩是**信徒,也是茉莉女士这一次沙龙的新参与者——乌鸦前几日带队秘密抓捕了这对兄妹,以及给他们邀请函的人。现在,你们两个,将代替他们的身份。”

亨利·伊文斯。

埃莉诺·伊文斯。

“非常有趣的…一对兄妹。”乌鸦慢条斯理道:“我们闯进去的时候,这对亲密的,兄妹,正在地上研究彼此的…身体。”

他惜字如金,但又什么都说了。

费南德斯露出嫌恶之色。

“**信徒总是这么…这么…”

乌鸦不以为然:“我倒认为,这是他们兄妹天生的,小爱好。”

伊妮德敲了敲桌子。

“仙德尔·克拉托弗,罗兰·柯林斯。”

“那两兄妹的邀请函上写,沙龙结束后,会有一个小型私人聚会。我猜,他们就是在聚会上进行那些非法仪式的。”

“除了观察,你们还得帮我在宴会上找一个人——有可能的话,尽量保住他的性命…我是说,在保护你们自己的前提下。”

伊妮德说。

“他叫贝内文托。”

“萨瑟兰,或斯塔福德公爵。”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罗兰都不由有些惊讶。

他的确是个刚来伦敦没多久的‘乡下人’,但这位的大名,可不仅在伦敦流传。

乔治·萨瑟兰·贝内文托,这个名字代表着一句话:

‘整个国家最有钱的人。’

人们都这样猜测,这样说。

罗兰认为,即便传言有误,他不是最有钱,也起码是第二、第三有钱吧?

“哦,你要审判庭的执行官,去保护一位善于‘清洗’的先生?”乌鸦极为罕见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这不像谈到审判庭‘软弱’时的愤怒,而是一种埋藏在眼底的、真正的恨意。

伊妮德坦然接受着他视线中的恨意,声音温柔:“乌鸦,审判庭需要他,君主也需要他。”

“我们要在危机时施恩,而非让他认为,危险完全没出现过。”

乌鸦嘲弄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阴谋诡计了?跟谁学的?你的敌人?还是合作伙伴?”

伊妮德面色淡淡:“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乌鸦。但你得理解我…”

“我没办法理解你,伊妮德大人。”乌鸦说:“我不知道,你将把审判庭带到什么地方——我们正走向战争。”

伊妮德看看乌鸦,又看看费南德斯。

教士欲言又止。

“让我和乌鸦谈谈吧。”她说。

费南德斯神色郁郁,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狠狠瞪了乌鸦一眼:“你最好把你为数不多的尊重用在这儿。”

他朝伊妮德微微欠身,然后,带着仙德尔和罗兰离开。

房门关闭,片刻后,乌鸦脸上的‘恨意’忽然消失了——他拉开椅子,坐到伊妮德对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伊妮德拨弄着头发,不发一言。

“「圣焰」之路的仪式者缺少什么,我和费南德斯共事多年,还是清楚的。”乌鸦眸光森森,紧盯着那若无其事的女人:“你应该不会送这些尊敬你的执行官**…是不是?”

“回答我,伊妮德…大人。”伊妮德显得兴致缺缺。

“执行官的职责,就是送**徒和异种**。”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再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必要情况,自身也将化为烈焰。”

“仇恨才是最好的信仰。”

听完这话,乌鸦眼中爆发了惊人的怒意:“我们围绕在你身边,围绕在审判庭身边,可不是为了成为你野心的燃料…”

“那你们为了谁?”伊妮德瞟了他一眼,腔调诡异:“为了神?为了成为恩者的刀剑?为了审判罪恶?”

她轻轻摆手,宛如想用阵风把这些人愚不可及的‘忠诚’扇走。

“这不好笑。十冠神都沉睡了,格兰特。”

“你们竟依然能维持那坚定不移的信仰,真是一群忠实的…”

她唇瓣轻启,声音微不可闻。

乌鸦攥着拳,手背条条青筋鼓起:“你不配做审判长。”

对于这句话,伊妮德倒显得很是赞同。

她表情诚恳道:“你说得对,格兰特。我本来该把这个位置让给克什亥的,对吗?然后,你们会跟着他,在数年前一头撞向这个国家的基石——那些你们看不顺眼的人。”

“然后,将整个国度彻底化为一片焦土。”

“这是你想要的?”

乌鸦仍然愤怒,但口中没了言语。

“你说的没错,我其实并不在意审判庭,或者执行官的死活。”

伊妮德勾起嘴角,流露出一丝讽色:“你很清楚,「圣焰」越向上,在意的东西会越来越少——但也越来越重要…至少目前来看,我的做法,对审判庭有益,是不是?”

“站到维多利亚身边,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你,包括费南德斯在内的其他执行官——谁不想做赢家?”

“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你应当平静看待这件事。”

乌鸦咬牙切齿:“流的可是我们兄弟姐妹的血。”

伊妮德讽色更浓了,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兄弟姐妹?!谁?你?还是费南德斯?谁会和你们是兄弟姐妹?一群为那沉睡的鬼东西挥舞刀剑的蠢货?”

“万物之父…”

“祂可什么都没说过。”

女人眼中唯有冷漠。

“教义是人编造的,格兰特。”

“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三环的蠢人。”

“审判庭曾经是教会的刀剑,是恩者的刀剑——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刀剑?你们对那虚无缥缈的幻影献上忠诚,而当有天,你有幸来到祂面前,质问祂时…”

“你猜,你会得到什么回答?”

伊妮德缓缓摇头,目光中满是失望。

“什么都没有,格兰特。”

她说。

“祂一无所知。”

“‘我并未让你们做这些。’这才是祂会说的话。”

乌鸦看了伊妮德很久,反复,再反复。

他现在只能给出一个回答。

“渎神者。”

听到这个词,伊妮德不禁掩嘴轻笑起来:“你打算去举报我?格兰特,举报一个审判长?你猜克什亥为什么离开?”

乌鸦双眸坚定:“因为自身的信仰——对万物之父的信仰与虔诚。而你,则没有。他不愿与你,与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于鲜血中相见…”

“所以,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怎么?你打算给我讲,其实克什亥做错了?一个虔诚者错误,一个渎神者正确?”

伊妮德竖起食指。

当一抹灿烂的金焰燃烧起来时,女人说起了不相干的话。

“我喜欢他抽雪茄。”

她的目光穿过乌鸦,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特别…吸引人…”

乌鸦蹙眉:“伊妮德大人。”

女人叹了口气,轻轻一吹,熄灭了火焰。

“你尤其愚蠢。”她挪了挪身体,斜靠在椅子上,用掌根托着头:“你打过猎吗?”

乌鸦不说话,就静静望着她。

“猎犬在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

伊妮德自言自语:

“当然是猎物充足的时候。”

“那么,当整片领地的猎物都被狩猎完…”

“猎犬。”

“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还能容忍它时不时,对主人,或主人的朋友咆哮吗?”

这并非问句。

乌鸦面无表情:“换个主人,猎犬就不是猎犬?”

伊妮德失笑:“那要看这主人…究竟能否拉住绳索了。”

乌鸦默了片刻,又道:“我们只是为了审判与惩戒才留在审判庭。”

伊妮德摇头。

她理解格兰特的‘狂热’与‘固执’——不,与其说狂热,不如说仇恨。

审判庭里,大部分执行官都憎恨着**徒或异种。

因为他们的父母,因为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妻子。

仇恨才是最好的信仰。

‘一个礼物。’

她默默念了一句,晃晃头,把脑海中的影子挥散。

“你的审判和惩戒是有私心的。倘若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克什亥。格兰特,许多事,你根本不清楚。”伊妮德看着面前的男人,十分诚恳:“冠神的教义只是谎言——笼罩在神秘界之上的…”

“一个弥天大谎。”

“我不认为有什么幽魂、异种或神灵…”

“比人类还要擅长撒谎。”

乌鸦抱着胳膊冷笑,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伊妮德其实知道对乌鸦说这些,还不如对费南德斯说。那个壮硕如熊的男人,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憨厚。他精明着呢。

不过…

他是仙德尔和罗兰的队长。

过早让他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想到,伊妮德,你竟有这等亵渎神灵的想法。”

乌鸦看着面色自若的女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他曾羡慕「圣焰」之路的强大,也羡慕走在这条路上的仪式者:他们冷漠无情,狂热的同时也不乏理智与智慧。

「凡性伤痕」之于他们,并非缺陷,反倒像一种恩赐。

它夺取了他们身为人类的‘缺陷’。

但今日,他见到了「圣焰」的另一面。

当‘毫无怜悯’这件事发生在伊妮德·茱提亚身上时,被她注视着时…

仿佛浑身浸泡在冬日最冷的冰湖里。

毫无怜悯的女人。

乌鸦怀疑,她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圣焰之路啊。

最靠近它尽头的仪式者,当撕开表皮后,里面竟藏着一头毫无感情的怪物。

一个渎神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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