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连玉城。
城池的中宫之位,一尊丈许高的青铜丹炉静静矗立,炉口幽深,不见火光,却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红。
炉旁,数名身着暗紫色宽袍的身影,手持着非金非玉、色泽惨白的铃铛,宛如骨头制成一般。
“叮…铃…铃…”
铃声突兀响起,并不刺耳,却如附骨之疽,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冷,瞬间覆盖整座城池。
铃声入耳,城中蜷缩在角落、藏身于床底、甚至僵立街头的百姓们,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无法言喻的剧痛从体内深处爆发!
“啊——”
一个蜷缩在柴房的老妪,干瘪的眼窝骤然爆裂,一只通体漆黑、生着细密倒刺、形如蜈蚣的蛊虫,裹挟着浑浊的血泪钻出,留下空洞的眼窝。
街角,一个壮汉痛苦地捂着自己的手臂,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疯狂蠕动、啃噬。皮肉“嗤啦”一声裂开,数十条细如发丝、闪烁着惨绿幽光的蛊虫争先恐后地钻出。
类似的情况,在城内的各个角落,几乎同时发生。
蛊虫破体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着短促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汇成一首人间炼狱的绝唱。
密密麻麻的蛊虫,离开它们的宿主之后,在城内的各个街道上,汇成一股股粘稠、蠕动、散发着浓烈血腥与腐朽气息的“虫流”。
虫流滚滚,犹如一支军队般,在铃声的指引下,主动钻入到那口幽深的炼丹炉之内,而后在腥红气息的催发下,开始在炉内互相厮杀,发出血浆翻涌的声音。
“王爷!”
负责炼丹的巫师作揖道:“由于时辰不足,最终炼制的蛊丹效果,要比预计的要差三成左右。”
“嗯。”
镇西王发问道:“城中的人呢?蛊灾的事情,本王不希望传出去。”
“王爷放心。”
巫师回答道:“那些人体内残余的蛊毒,足够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无非是稍微慢上几日。”
镇西王不再说话。
数个时辰之后,炼丹炉之内的声响突然消失。
短暂的沉寂过后,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黑色光华冲天而起。
光华收敛,炉口边缘,一只蛊虫缓缓爬出。
它不过拇指大小,通体覆盖着深邃如夜的紫黑色甲壳,甲壳上天然铭刻着纹路,复眼冰冷无情,闪烁着吞噬一切的光芒。
“王爷!”
巫师颇为激动地说道:“成了!”
“好啊!”
镇西王双手掐诀。
这只蛊虫纵身一跃,跳到他的肩头之上,而后密集的肢体蠕动爬行,一路来到对方的口中,而后顺着咽喉进入身体,一直来到丹田当中。
“嗡——”
朱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伸手狠狠抓住炼丹炉,才算是稳住身形。
他的皮肤之下,无数道紫黑色的经络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蔓延,瞬间爬满了他的脖颈、脸颊以及肢体。
难以形容的痛苦袭来。
可镇西王面不改色,很快就适应折磨,重新掐诀,运转功法,消化着蛊丹带来的副作用。
盏茶之后。
他周身那些的紫黑经络如同潮水般退去,瞳孔深处染上了一抹属于蛊虫的冰冷紫芒,一股无比阴冷、凶戾的气息,从他丹田处爆发出来!
成了!
“恭喜教主,旧伤痊愈!”
“恭喜王爷!”
“……”
“炼气七层。”
镇西王感受着体内澎湃的法力,目光中除去兴奋外,更多的是不甘:“炼气后期,对于这个凡间来说,已然是天下第一,可对于真正的修仙界,却仍旧只是蝼蚁!”
“教主不必心急。”
巫师拱手道:“以后类似的血祭,我们可以趁着战乱多多举行,凡间别的没有,人材倒是有的是。”
“嗯。”
镇西王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异动。
伴随着甲胄破裂和哀嚎声,一袭拖着长枪的白袍,出现在祭坛的前方。
对于此人的到来,镇西王并不意外,反而是勾起嘴角,主动开口道:“阁下终于来了。”
“阿吉呢?”
陈三石面无表情:“他们人在什么地方?”
镇西王瞥了眼身侧。
邓将军心领神会。
在他的命令下。
几道血淋淋的身影被从大雨中拖了出来,宛如丢废弃之物般狠狠丢在街道上。
赫然便是阿吉师徒三人。
他们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瞳孔涣散,奄奄一息。
陈三石俯身上前,伸手诊治,旋即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阿吉他们中毒已深,恐怕性命难保。
“我给他们下了无药可解的剧毒,已然活不成了。”
镇西王冷冷说道:“本王不明白,道友与我一样都是仙人,为什么如此在乎这些凡人?甚至不惜为他们冒险回来。”
“仙人?”
陈三石抬起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朱亮,眼神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轻蔑:“一个靠着邪修之法,才勉强达到炼气后期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自称仙人?”
镇西王眼角跳动,旋即强压怒火,回讽道:“如此说来,道友曾经是境界很高的修士了?那本王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神通,能阻止这几个凡人死在眼前。”
陈三石没有理睬,他只是取出银针,尝试为阿吉等人解毒,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叫……叫花……”
阿吉挣扎着抓住他的手掌,每说出一个字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不用管我们,你、你走……来生,我再……跟你习武……”
“矫情的话不用说了,你救过我一命,是我欠的,所以,我不会让你现在死的。”
陈三石说着,掌心当中多出一颗金色的丹药。
太初丹!
不论是何人,只要具备灵根,吃下这颗丹药后,都可以说是原地飞升!
但这颗丹药,也还有另外一个作用。
那就是凡人可吃!
九成九的丹药,由于凡人经脉无法承受灵力,吃下之后,都相当于剧毒。
但太初丹例外。
它能够帮凡人延年益寿,同时化解百毒,祛除疾病,甚至近乎于起死回生。
陈三石仔细想过。
这颗丹药。
确实很好。
即便是对于他来说,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保障。
可……
也并非是一定要不可。
陈三石自恃资质足够,纵然没有太初丹,将来最少也能够成就准帝境界,只不过少了三次重生而已。
但这三次重生之后,就不可能再突破仙帝,或许也是种束缚,不见得是好事。
既然如此。
倒不如把丹药拿出来,用在更加有用的地方。
比如。
救人。
救很多人!
如此想着,他不再犹豫,轻轻发力,将丹药碾成粉末,而后将其中的极少一部分,喂到阿吉的口中。
丹药入口的瞬间。
阿吉身体先是一僵,而后就在大雨中抽搐起来,嘴中不断的咳出黑血,毛孔当中更是溢出大量的黏稠液体。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他惨白的面孔有了血色,身上中毒的症状也彻底退散。
陈三石又重申地将丹药粉末送入到徐老头儿和玲儿的口中,他们两个也迅速恢复过来。
“这是什么丹药?!”
镇西王难以置信:“这几个凡人,明明已经要死了!”
他之所以看着对方救人,而没有上前阻止,是因为被这颗丹药震惊到了。
即便隔着十余丈远,朱亮也能够感受到那颗丹药散发出来的纯粹到无法形容的灵力,他施展探查术,更是能够看到璀璨的金光,宛如一轮烈日,其中似乎蕴**天道法则。
他下意识地渴望这颗丹药,就如同游鱼渴望大河一般。
可就是这么一颗丹药,竟然……
被白袍亲手喂到了凡人的嘴里!
简直,暴殄天物!
“住手!”
镇西王难以忍受,提起一杆漆黑的青龙偃月刀:“这到底是什么丹药,你怎么能如此浪费?!”
“这个啊。”
陈三石看着掌心中的剩余丹药,告知道:“它叫‘太初元始清气丹’,吃下以后能够保你修炼到准帝境界。
“哦,我忘了,你应该听不懂什么是准帝境界。
“眼下它虽然残缺了一部分,但你要是吃下,应该也能保送到仙尊境界吧。
“怎么,想要?
“那你就过来拿啊。”
“仙尊?仙人之尊?!”
镇西王瞳孔之中的渴望再也掩饰不住,他纵身一跃跨越十余丈来到白袍面前,左手缠绕着紫光变成魔爪,就要去抢夺丹药,然而却只抓住一把雨水。
陈三石连同阿吉三人,已然出现在数百步之外。
“你们先走。”
他说道:“这里我来处理。”
“嗯。”
阿吉自知留下来只会拖后腿,便领着两人离开。
镇西王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的背影,心中绞痛无比:“如此大好的机缘,你竟如此浪费,你该死,你该死啊!!!”
“不好意思。”
陈三石收起丹药:“机缘这种东西,在下有的是。”
镇西王彻底被激怒。
他如同发狂的野兽一样,挥舞着青龙偃月刀砍了上来,滚滚真力和法力混合在一起,令街道两边的房屋层层坍塌。
陈三石再次轻松闪开。
“砰——”
长刀砸下,大地崩碎。
镇西王连出两招,怒气散发出来,顿时变得冷静不少,他能够感受到白袍的与众不同,脸上浮现出一抹忌惮:“道友,给你个机会,跟本王合作,你我二人互换机缘,如何?!”
陈三石平静答道:“你也配?”
“安敢如此狂妄!”
镇西王呵斥道:“本王看得出来,你曾经或许有些本事,但现如今也不过是炼气中期!未必是我的对手!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
“道友若是一意孤行,说不准就要白白死在连玉城之内!
“而你留下来合作,本王可以帮你尽快恢复修为,重回修仙界!”
陈三石一脸漠然,置若罔闻。
镇西王咬牙,说出自己的价值:“我有人材!我跟陈国皇帝有合作,整个南方六州之地,都可以用来血祭!世间灵气匮乏,唯有血祭才能够助你快速恢复!”
听到这里,面无表情的陈三石,脸上终于出现情绪,那是极度的厌恶:“朱亮!你是大唐的异姓王,是边境城池的大将军,受到天下子民的供养,本该庇护百姓,镇守边疆,可你呢?居然通敌叛国,封锁城池,用城内百姓炼**蛊,简直歹毒至极!”
“通敌叛国?!”
镇西王冷笑起来:“你可知道,本王这一生,都经历过什么?!
“我自幼跟随当今皇帝,帮他挡下无数刺杀,协助他登上帝位!
“在这之后,又历经百战出生入死,帮他无数次击退敌军,稳固朝局!
“后来,更是我镇守边境二十年,让大唐欣欣向荣,几乎成为一流强国!
“可皇帝呢?!
“他竟然觉得本王功高震主,担心我篡位,先后害死我多名天赋异禀的子嗣,更是给我下毒,让我染上重疾,想要了我的命!”
他唯一的藏起来的子嗣,便是那名锦衣青年,也死在白袍的手中。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
“本王凭什么,又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本王身具灵根,本该有着无上的仙途,岂能困在凡间,当一辈子的井底之蛙!!!”
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陈三石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
“还不够吗?!”
镇西王目眦欲裂:“难道他们对我还不够残忍?!”
“知道么。”
陈三石面沉如水,声音低沉:“曾经有个人,有着跟你相似的遭遇,但他到死都没有想过用残害苍生来弥补自己,恰恰相反,他从没忘记,自己为何穿上铠甲拿起兵器,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以牺牲自我为代价,为天下多尽一份力气!”
“荒唐!”
镇西王面目狰狞:“这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你听清楚了!”
陈三石一字一顿,声音振聋发聩:“他的名字叫,孙——象——宗!”
孙象宗!
镇西王心头一颤。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反驳道:“那他就是个蠢货而已!”
“愚蠢的是你!你的敌人,从来都是踩在你身上的皇帝,而不是出钱出粮供养你的百姓!
“蠢货!
“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