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蔡京背着手在屋中踱了个圈,迟疑着一些事情。
许久后停下脚步道道:“依贤侄如此精辟之思路观点,可真有解决当下江南因钱政带来的矛盾之举?“
高明简单明了的摇头:“没有。万事万物有着自身规律,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别说相爷的当十大钱内还含有三钱的铜量,下官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即使是再过一千年,仍旧没有足够的金铜去锚定这世界的钱币,在梦中,小侄看到一千年后的那些个各国相爷们都用巴掌大的一片纸,去标定一百钱甚至是一千钱。”
“唯其一点是,那些人的防伪做的特别好。而粮食足够之后,人们生存压力没那么紧迫了,信心程度也就容易提升,于是信心堪比黄金,当全世界人都信这巴掌大且不含金铜的纸张值一千铜钱,那它就真值一千铜钱。”
“说的好!”
蔡京听得大悦,拍案赞叹。
蔡京当然是不信这小子能梦到一千年后的鬼话,现在东京的小孩子都知道,这小子能在嬉笑怒骂中说道理,同时也能一本正经的把胡话说的头头是道。
关键是特别欣赏信心比黄金更重这样的信念,商鞅变法之初,需做之第一件事就是立“信”。
没有信,那就什么也做不好。
可惜的是大十钱运行初期就遇到了“信”的问题,控制不住门生,执行官僚无能、和稀泥甚至同流合污之下,很快,大十钱的信用就塌了。
一但老百姓“不信那钱值十钱”的时候,全部一起来挤兑官府要求兑换为十个小钱,而官府拿不出这么多的铜造小钱?
于是更不信!
那这个政策当然就失败了,成了被赵挺之那反骨仔攻击的笑料。
“贤侄接着说。”
这原本早就过了秘书郎给老蔡制定的“接见江州广宁监”的时间。毕竟新复相太忙了,等着见的人太多,等着表态的场合都排到两月后了。
仅仅只说今日,外面等着拜寿送礼的人群都排到大街上去了,堵塞了主道。
可惜老蔡听上头了,意犹未尽,就打算留着这原本是走过场见一面的纨绔子弟再说说话。
高明接着侃侃而谈:“大十钱之失败,在于‘无信’。而老百姓之所以不信,皆因我们防伪做不好。若一钱铜造一个钱,则无需防伪,皆因无谓它是真是假,即使是私铸**,造币工艺粗糙,但在当下那点铜就值那么多。于是私造钱也能用,也能流通。”
说起来就是这原因,大宋早期私造钱横行,**的的确确能用能流通,小贩即使看到你用的是工艺粗糙的**,但只要是足铜也就收,最多也是原本五个铜钱的东西需要收六个**的行情。
甚至朝堂一定程度上也默许私铸钱存在,所以那时期造**的罪不重,多数都不会追究。
究其原因是大宋始终缺铜,导致了流通货币不够,那么小作坊也好老百姓也好,能把自家藏着的铜器融掉,铸造成**参与流通,事实上也等于对大宋经济注入了需要的血液。
真正问题出在,相比于整个古代封建岁月,大宋经济增速还在太**,私造**参与进去、许多地区也用铁钱参与流通、并通过各种政策严禁外国商贩把宋朝铜钱作为“外汇储备”带离宋境。
这多管齐下之下,仍旧无法缓解大宋钱少而生产力多的矛盾。
于是矛盾就在蔡京的手里爆发了,无奈之下推出了着名的恶政“当十大钱”。
事实上天地良心啊,即使是后世文明时代的各国,在钱政问题上,也都是这么个处理手法。
讲真,那些受过高等教育、喊着自由平等法治人权的政客们,于货币政策方面倒也不见得比一千年前的这个奸相蔡京更有节操。
比如多了一千年见识、且有互联网可以在线求助的印度莫迪老仙以及**金大将军两位网红老铁。
人家直接废除原有货币,并以一定比例让人们去银行兑换新钱的政策,其实比蔡京的大十钱政策更不要脸、更没节操,更激进一百倍。
蔡京的政策是原有小钱和大钱并用,且只是在江南部分地区试点推广。
且事实上,值三钱铜的大十钱,“道德内核的含量”也比后世的纸币有节操。
但就是防伪不过关,而老蔡又对麾下官僚集团的控制力度不够,现在篓子就逐渐捅大了……
随后高明又接着道:“好教相爷知晓,当十大钱政策本身并无过错。举世都知道我朝缺铜,钱币就不足,总不能以物换物。于是最终只有两条路给朝廷走,不外乎是开源和节流。”
“开源者,寻找新的铜矿,日夜不停铸币投入经济。这样一来,我们甚至能鼓励外国商人带我宋钱离境加以储备,以进一步巩固我宋钱全世界通用的噱头,经营好此点,下官话放这里,持续二十年后,对我大宋各方面好处太大。”
听到这,蔡京皱着眉头,寻思找铜矿何其难,能找到的,这些年早就找出来了。
至于不能找的那些,要不就是在地下埋的太深,非人类所能染指,要不就是因各种复杂的综合原因,被地方土匪、士绅**隐藏起来某私利的铜矿。那些几乎是不能去捅的。因为一旦动了后背错综复杂的利益群体,天下就要乱。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蔡京的党群门生。
蔡京罢相期间也能说了算,有人依附,实则就因这些蛀虫似的党群门生。可惜被捆绑了,他们也是**上是基本盘,一但他们散了,蔡京知道自己的权利也就没有了。
这就是当时取得默契后,小高不捅兵部的问题,蔡京就很感激了的缘故。因为很简单,兵部的问题最终也会是蔡京的问题。
这是一个寄生过程,极端时候一但真动了兵部那些人,那么蔡京在兵部的影响力也就没有了。且还要面临着换一群人来,比前面那些吃相更难看,叠加两党倾轧互争而导致的天下阵痛!
想着,蔡京微微一笑道:“贤侄说了开源,再说说节流?”
高明躬身道:“节流的事相爷已经做了,不外乎是节约用铜,以三个钱的铜量,铸造面值十的钱。但这条路防伪做不好的话,老百姓就真惨了。”
蔡京考教的意味道:“贤侄说说害于何处?”
高明道:“三个小钱的铜,能造面值十的钱。而我大宋传统上私铸钱盛行,工艺毫无难度。那要是我想捞钱的话,只需大量回收囤积世面上老百姓手里的小钱,然后我自己开设个铸造作坊,熔了小钱后,铸成面值十的大钱,这很简单的一个作弊过程,一个月时间都不用,抛开损耗,小侄身家就翻了近乎三倍。然后,敢这么玩的当然都是对律法有抗性、一般人治不了的那种,比如我。那我再把这三倍扩大投入生产,很快,那可就是九倍了,倘若……”
都不等小高说完,蔡京很不高兴的摆手打停,并铁青着脸,呼吸也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