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除了回京的现在,其实在西北带兵打仗时,童贯就听闻了太多关于小高衙内搞的事。
那是怎么看都看不懂,但人家就是稀里糊涂横冲直撞的,就取得了这样的成就。
所以此番皇帝对其福将的评价,童贯虽然有点嫉妒,但觉得倒也没错。
这真的只能用福来形容了,否则一般的大臣儿子,或者说区区从七品级别,哪听过这样的时期,名字就频繁出现在都堂和皇帝耳朵里的?
要说有,童贯记忆中倒有一个:王安石。
但人家王相公乃是殿试第四名及第,皇帝亲自对他面试,第一次放官就是州秘书长,那样的际遇和初始级别有几人能比的。
所以后续来说,在当时特别离经叛道,专门和上司对着干的王安石的名字,就频繁出现在皇帝耳朵里了。
又因老王这家伙特别会抓取民心,以百姓利益为标题,反手和上司斗和朝廷扭。
随后天天被告状,天天被弹劾。
却越被告,名气越大,风头越强劲,隐然的领袖姿态。
老皇帝脾气好,爱才,那就始终忍着王安石的一身臭脾气。
直至未来的新皇帝、看到了王安石身上的特别气质,并喜欢上了老王的理念,于是轰轰烈烈的拜相变法运动,就开始了。
这么想着,童贯神色越发古怪了起来,忍不住伸个手指去、捅捅高俅的背脊。
高俅往后一个摆手,意思别啰嗦,开会时候老子根本不认识你。
童贯偏不怕高俅,又伸指头去,再捅一捅。
高俅无奈,只得回身低声怒道:“你要死了啊,这开大会呢?”
童贯却不拘小节的阳刚风范道:“你儿子是不是中邪了?”
高俅低骂:“你才是中邪了,那叫祥瑞附体知道不,人家皇帝早就这么定性了。”
这边,两个大将军在打酱油混时间。
但是那边一群之乎者也的文人老夫子,已经相互吵闹了起来,各种引经据典的骂人横飞。
大抵就是围绕爆出来的孟州事件争论,到底是张叔夜的功劳,还是小高衙内的功劳。
有说是张叔夜的,这么说的是以张克功和大儒张商英为首的清流党人士。这类人几乎逢蔡京高俅就喷,于是罔顾事实,管他内情如何,不希望那个东京之耻立功就是了。
至于以叶梦得为首的蔡党人士,相对是觉得高俅能接受,但真心不喜欢这些动不动就弹劾人的老夫子们,更不想张叔夜崛起进一步威胁蔡京复出大业。
于是叶梦得们纷纷力挺小高衙内。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赵佶谈不上多高兴,但也不反感这样的热闹气氛。
而且听来听去,除了反复听他们强调孟州政绩、还有张叔夜高明两个名字外,赵佶也没听出个名堂来。
心里又特别高兴,干脆就折中一下,皇帝认为老张小高两个都是有能力的猛士和福将。
“行了你们别吵了,着吏部明年大考之际,充分考虑孟州张叔夜政绩,到时再报朕审批任用。着升小高卿家为正七品,吏部择职马上任用。”
赵佶最终做了和事佬,于是都安分了。
吏部侍郎张商英出列道:“启禀官家,早于上月,中书门下就已经对小高任用实差。”
既然已任用,赵佶也就不关心到底当了个什么芝麻官了,只是捻着胡须点头。
接下来,继续让中书侍郎刘逵做出补充汇报。
刘逵乃副相,**军府的副相都是他,赵挺之的第一助手,汇报口径自然和赵挺之差不多。
刘逵说,过去的半年,是平安的半年,除了和西夏国有点小摩擦外,大宋稳中向好,暂时没丢失国土,除了刘逵上任以前就存在的不平等条约外,暂时不需要支付新的保护费。
刘逵还说,即使有类似二龙山之流的微小团体山贼作梗,但就犹如农田里的蝗虫,它们杀灭不了我汉娃埋头种田的天然热情。
刘逵又说,即使出现了江南地区因大十钱而出现的小乱子,而且这还是蔡京时期的政策。但我大宋的财政收入又获得了稳步增长,这乃是因为皇帝英明、相公呕心沥血,带领大宋全体士大夫所取得的瑕不掩瑜的坚实硕果。
张克功更是听不下去,出列道:“得得,你和赵相一个路子,有宋以来老夫就没见过我朝财政收入哪年不增的?这也值得你这个说、那个又说、谁个还说,说说说,说半天你到底说了什么?说个寂寞啊?”
刘副淡然摆手道:“你不懂,这是政务问题,不是官员纪律问题,你暂且安分。”
张克功道:“你我到底谁不懂?那江南地区已经民不聊生,你刘逵一句我大宋人口稳步增加,难道就能掩盖江南因大十钱乱子饿死一千多人的问题?”
刘逵眯起眼睛看着张克功。
朝堂之上也众人皆色变!
只因歌功颂德稳中向好、乃是当朝实际生态,基本都这样表述,否则皇帝不爱听就比较麻烦。
尴尬的是大十钱惹出来的乱子的确很大,且是蔡京的政策,现在的趋势大家看明白了,蔡京复出几乎是定局,赵挺之大势已去。
于是任何人都避免谈及这蔡京过去的失败政策。
即使赵挺之刘逵是反对蔡京的急先锋,但也不提这茬。
因为这必然是没人能解决的死局,刘逵和赵挺之不可能有办法缓解江南的情况,只能是在朝廷层面维稳,让江南以物竞天择的机制自然走出大十钱的坑。
哪怕有志之士知道这样下去饿死的人更多,损失财富的大把,民心一但涣散了,迟点早点,会有大型造反事件出现在江南,而且量级肯定不同于现在的任何山寨。
但正因为大家都解决不了,一提,什么也不懂的赵佶只会让提出来的人去解决。
这哪是解决问题,分明是顺手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
所以就成了斗争双方都不敢提及的死局,谁碰谁死!
人蔡京虽贪虽坏,好歹是跟着王安石一路做实事过来的人,蔡京在位期间知道江南不可为了,仍旧推出了明知道要失败的大十钱政策。
总要做点什么试试的。
但敢试的人以前只有蔡京,现在一个也没有了。因为大十钱的后遗症现在还在发作,还在不断产生逃户,而那些逃户,就等着有人振臂一呼了。
并且大家只要一提这事,不会想到江南扭不过的问题,只会想到是蔡京的政策。
所以赵挺之有苦难言,害怕接了蔡京的锅,让皇帝以为这是赵挺之没做好,最后就只能要求大家,在任何表述里都删减关于大十钱的表述。
默认只能用大宋人口稳步增长、来化妆江南人饿死人的局面,这是一门统计艺术。
结果现在张克功捅了之后,赵佶也听出了不妙了,问道:“那江南地区又无灾荒,也无战事,何故在饿死人?”
“……”
这个赵挺之无法回答,只是恨死张克功了。
也就像上次宋夏之战关键节点上,皇帝都知道了军情,反倒分管军情的副相刘逵一问三不知的情景。
于是,原本就对赵挺之有点不满的赵佶,更加想到了老相公蔡京的种种好处。
张克功接着道:“陛下,那江南地区这样下去,我百姓已经没泪可流,没血可失。再不解决,恐将影响到江南地区稳定。”
赵佶吓一跳道:“这么严重,张卿速速说清楚。”
但张克功滔滔不绝说了一通之后,赵佶也没怎么听懂,只问:“张卿家不妨直接告诉朕,那江南地区持续混乱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张克功挠头少倾想了想,的确,说太复杂皇帝不懂,只得摊手道:“根由在于没铜。”
从开始到现在始终闭着眼睛像是事不关己的蔡京,这才睁开眼,赞许的看了张克功一眼,意外原来他张克功也能看到问题核心。难道居然不喷老夫了?
赵佶便道:“没铜,这么简单却为何有百姓要造朕的反?”
蔡京首次介入道:“官家有所不知,天下事其实都是一个钱字的问题,我大宋生产物资过于充实,却无足够铜钱对应物资,这就致使了物**而钱贵。”
“物资跌价后,商人和作坊主不干了,解雇了工人,那些原本过的还可以的工人开始饿肚子,且充满了怨气戾气,是山贼们拉拢的主要对象。大抵就是这样。”
这里赵佶还是不懂,问道:“难道有铜,就能扭转江南的局面?”
蔡京微笑道:“回官家,能。铜钱虽不能吃不能喝,却是最容易衡量利益分配的工具,而只要不断的分配,便能让所有人有获得感。包括辽人,西夏人,以及西面波斯人,无一例外都喜欢囤积我大宋铜钱。”
“无他,持有我铜钱,能买到我大宋丰富多彩工艺精良的物资。但他们未必就马上买物资,主要是各自存起来作为‘外国钱币储备’,这样就有获得感和物资安全感。”
“但这原本想是好事的事,恰巧又恶性加速了我朝本就紧缩的铜钱流逝去了国外,那么市面上铜钱越少,每个铜钱所对应的物资就越多,就意味着商品更廉价。”
“而囤积了大量钱币在手的土匪、**、奸商、以及外国友人们,大家眼看自己持有的钱越来越值钱,更舍不得用,相反变本加厉的再想办法囤积我朝铜钱。”
“其实就因为这样的形式,我朝很久之前就出现过控制不住的局面,仁宗皇帝为此不止一次下令:禁止外族商人携五十贯以上铜钱离境,违者罚没所有财货。”
到此蔡京苦笑道:“但这类事禁是禁不住的。皆因我国生产制造的物资独步世界,人人想要,那就都持有我国铜钱。再说下去的话,过于复杂不便管家理解。总之一句话,万全之策就是得有铜,然后持续不断铸钱、注入民间流通。只要我们注入市场的流速,高于那些被土匪**外国商人囤积在手的速度,是市场上的物资就会温和涨价,物资贵则钱**,那些囤积的人,就不会继续囤了,会放出来。那时,我们在回收铜钱,一松一紧,一张一池。”
赵佶思考良久道:“这倒是为难了,看着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照相公之言,只需找一能人去江南的造币局上任,若能造钱出来,便能挽救朕那些正在苦难的江南子民?”
“正是,但得有铜。”
到此蔡京神色古怪了起来。
眼看一个前宰相,在大朝上和皇帝眉来眼去的妄议朝政,始终无法插口也没办法的赵挺之嫉妒之极。
忽然赵挺之灵光一闪,想起官家亲口说小高是福将是祥瑞,且高明那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不自量力,早前竟是找人来走后门,主动要去江南的某造币局上任,还是我老赵签的任命呢?
赵挺之抱拳道:“好教官家知道,其实臣也始终为了江南事操心,且已经有了计划和对策。”
赵佶好奇的道:“赵相公的对策是什么?”
赵挺之模糊的道:“臣已经委任了官家的福将高明,前往江州广宁监,相信以小高的福气、以及在孟州的表现,必不会叫朝廷失望。”
赵佶还是没弄懂江南的事,只隐约知晓这些老夫子们都解决不了,倒是老赵还算体贴,已提前安排了福将小高去解决问题。
赵佶便高兴了起来,笑道:“想必那小高卿家不会叫朕失望就是了,你们啊,还不如个孩子。”
砰!
只见高俅脑袋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像是被吓晕的节奏。
当然童贯知道这贼是装晕。
主要是以前不懂钱政原理的高俅现在听出点感觉了,也就终于知道,那个就知道逆天的纨绔子弟,为高家揽上了一个**拿着。
没事上任什么广宁监!
高俅知道出事了,现在在赵挺之这奸贼的乱捅下,皇帝把预期提这么高,万一那小子办砸了如何是好?
童贯神色古怪了起来,先领着人把“为国事操劳而晕倒”的高俅抬出了大庆殿,送太医院去**住院。
随后,在太医院的单独房间里,童贯摆手喊走了太医。
又捅高俅的腋下窝两下,笑道:“别装了,铜呢?你把铜藏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