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两棋子同于瓮中,大人与我,蒙住双眼,各执一颗。”
“执黑子者,胜。”
郑引渠听后,面色缓和了些:“我先选。”
陆温点点头,淡声道:“自然是大人先。”
长赢伸手,将盂中两颗棋子顺序打乱,接着将盂盆倒扣倒在棋盘上,又在棋盘内多次变换位置。
长赢声线清冽:“郑大人请。”
郑引渠冷哼一声:“我若提前拿了黑子,你岂不是必输的局?还有什么赌的必要?”
陆温淡淡一笑:“郑大人为何笃定自己一定能赢?”
“自然是因我先选!”
“既然郑大人如此笃定,先选者一定会赢,不如……”
她顿了顿,笑的明媚,如春光溢荡:“输了的人,再留下一双腿,如何?”
一语毕,不仅郑引渠陡然变了脸色,连那软榻上侧卧的郑元松神色都变幻了一番。
郑引渠勃然大怒:“下****奴!谁给你的胆子!”
陆温捂唇轻笑:“怎么?郑大人又不敢了?是怕了么?”
郑引渠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之中多次讥讽,当即沉了脸,苦苦哀求着那郑元松:
“义父!这**妓言语吠吠,当真张狂无状,不如直接杀了沉湖。”
郑元松淡淡瞥他一眼,眸底光芒冷如锋刃:“怎么,你身居高位,还怕一个**妇不成?”
陆温眸光流转,幽幽道:“既然郑大人不愿同奴婢赌,奴婢只好和这位大人赌一局了。”
长赢微笑,同她说:“好。”
许是这番温雅淡然的神情,又许是郑元松看长赢时面带赞赏的微笑,看他时却冷漠厌弃,都刺得那郑引渠脸皮生疼。
那楚长赢不过是个卑**奴隶,凭什么替他?
真让人替了自己,又算什么?自己的前程怎么办?
何况,不过是个简单的猜黑白游戏,他未必会输。
他叹了一口气:“我来。”
侍从给二人蒙住眼睛。
长赢的目光在陆温视线被隔绝后,似冷厉锋刃,一寸一寸的剐过她的身躯。
陆温神色寡淡,淡声道:“郑大人先请。”
隔绝光亮后的那一瞬,郑引渠同样冥思苦想,脑中急速运转,为何陆温多次信誓旦旦的认为,她后选,胜率却更大些?
若他真的先选了,运气好,选了黑子,她是必死的一场局,为何又要加注一双腿?
若不是心中颇得底气,为何敢加注一双腿?
他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但有一点他清楚,她先逼得他不得不接了这桩赌局,再加注的这双腿,如若她一开始就以命相赌,他是万不可能中了她的计的。
他是被她逼上了这条路!
他不由得心下涌起一阵惊恐,她既然敢以命相赌,是不是认为她是必胜之局?
他良久不动,直到陆温又开口:“郑大人,选好了么?”
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十指紧握成拳。
没错,他不敢选。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里。
他茫然,无措,紧张,颤抖,但,最重要的是,他不敢选,他陡然生出一种要临阵脱逃的惧意。
幸好黑巾覆面,没人能够看见他的双鬓额发,已经被汗液染得湿透。
陆温适时开口,声音平而无波:“郑大人,还不选么。”
这是第三次,她叫他先选。
她接二连三的催促,难道不知后选之人胜率更低些么?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难不成,后选之人有什么诀窍?
他沉默着,与陆温对峙,不敢放松半分。
不对,先选之人才赢的机会,先选的那人,无论如何,最坏也有一半的胜率。
可一旦先行挑中了黑色棋子,后选之人是必死的局。
她如此催促他,便是要他陷入恐慌,无法冷静思考。若他真的中了计,叫她先选?自己岂不陷入被动?
是了,是了,他只要冷静下来,便能窥破这其中诀窍。
他深呼吸一口气,从黑曜石棋盂里捻起一颗棋子,冷静道:“我选好了。”
“啧。”
陆温似有不满,嘟囔着说:“大人可算是选了,真慢。”
她捻起棋盂中剩下那颗棋子,递到长赢面前,语气轻挑:“如何?”
郑引渠浑身一震,面上血色渐褪,他颤抖着扯开黑布,只见陆温的掌心内,赫然放着一颗幽黑的棋子。
他不寒而栗,浑身颤颤:“怎么可能!你作弊!”
陆温解开蒙眼的白布,温婉一笑,状若无辜:“可,郑大人,我是让您先选的呀。”
郑引渠颤颤巍巍的指着她:“你蒙着眼睛,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拿对了黑子?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陆温随手将那枚棋子丢进另一只棋盂里,眸光微动:“郑大人只要先选,就一定会选到白子,我如何不知自己会赢。”
郑引渠退后两步,瘫软在地上,不可思议道:“凭什么?凭什么只要我先选就一定选白子?”
“啊,这个啊。”
陆温微微一笑:“自然是郑大人告诉我了啊。”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扭曲……这次赌的……是他的双腿啊……如此简单的游戏……他却赌输了……
“我告诉你什么了?你就是作弊!”
陆温唇角微弯,慵懒道:“郑大人是宫中内官,平日朱红锦袍,臂挂拂尘,而大人素日挂拂尘的手,是右手,所以,大人是右撇子,是不是?”
“那又如何?”
“我记得,郑大人是在文华殿的内书堂行走,是也不是?”
“与今日赌约有何关系?”
“自然大有关系。”
陆温穿上里衣外袍,而后嫣然回眸:“郑大人在文华殿内书堂里,是三殿下的内侍,而三殿下却是个一读书就坐不住的性子。”
“若完不成课业,太傅不敢罚他,只能狠狠罚你,好叫三殿下为了身旁人不再受罚,上课时用些心,想来郑大人惯用的是右手,若是挨板子,必定是用左手去接。”
“因此,郑大人的左手,可谓是伤痕累累,所以潜意识里,郑大人一定觉得左边容易受伤,则右边会偏安全些,若是右手去拿棋子,一定会拿右边的白棋。”
郑引渠一惊:“你……”
他顿了顿,目光逐渐冷静下来:“你分析得很好,可你忽略了一件事。”
“哦?”
“你怎么知道,棋盂内右边的棋子,一定就是白棋?”
“哦。”
陆温捻起那颗幽黑的棋子,皮笑肉不笑的说:“当然是郑大人告诉我的。”
“原本我只是捡起了郑大人没选的棋子,问了一句如何,可大人竟气急败坏的笃定我作弊。”
“是因为我说完那句如何,大人就一定会揭开白布,一旦看见我选的颜色,就一定会有所反应。”
“若大人无波无澜,那便是白子,若大人惊惧不安,就一定是黑子。”
陆温掩着唇,一双剔透的眸子里满是清澈单纯。
且不说习武之人耳力甚强,目力明秀,她在边塞时,远方风声飒然,鹰击碧空,她只需入耳一瞬,便可分辨方位。
因此,只要她侧耳静听,只是判出那长赢转了几圈,是白子在右,还是黑子在右,又有何难?
再者,即便是白子在左,软骨香已解,她只需掌下发力,纯以内力震动两棋交互位置,又有何难?
郑引渠盯着那棋盂,浑身颤抖,艰难的说:“不……不可能……你是说……你真的只是凭运气赢了我……”
她掩着唇,幽幽笑道:“郑大人,欠我的一双腿,打算何时履行呐?”
“不可能!你作弊!”
郑引渠彻底爆发,方寸尽失,一把夺过近卫的长剑,寒光一闪,便握住剑柄,朝陆温刺去。
郑元松迟疑了一下,并无所动。
余下几人见郑元松不动,便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