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落地,此起彼伏的声响昭示了百道门辉煌的结束,属于于震河的巅峰时代将成为过去。在看到他们就这样懦弱的丢了兵器,自甘缴械投降,于震河怒发冲冠,不再忌惮脖子上颇具威胁性的兵器,撕扯着嗓子喊道:“尔等岂可缴械投降?我百道门人怎可如此懦弱无刚!休要顾及吾之性命!拿起兵器,杀光他们!震我百道门威望!叫他们这些武林中的泛泛之辈看看,武林是以武论强弱、是非之地,而不是他们口口声声的侠义公道!”
事到如今,他于震河居然还不甘心落败,妄想撺掇门中弟子再造杀孽。戒忘赤红着眼瞳,他从于震河身上看到了当年被灭门的景象,当年,于震河是不是也是这般鼓动人心,发号施令,让他的父母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的家从此成为了一座逾越不过的孤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他等到了现在,等到了自己终于有能力与之一搏的时候,如今,他势必要杀了于震河,报仇雪恨,让九泉之下的家人安心!
见于震河还妄想煽动人心,继续再造杀伐,令在场的不少人徒增愤慨,唾弃于震河的险恶用心。
“好你个于震河,事到如今还妄想撺掇他们继续大开杀戒吗!”
“你如今已然是阶下之囚,你岂有再度翻身的余地!你还是想想怎么赎罪吧!”
伤者无数,一片狼藉,能活下来的人都是侥幸,等他们回去各自的门派后,将把于震河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叫世人看清百道门的真面目,共同讨伐于震河,还世人一个公道!
于震河冷笑,他抬着他高傲的头颅,不屑的瞟着那些自诩正人君子之辈。
“凭什么是我赎罪?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的自诩公正清明,可谁不是背地里肮脏?你们敢说,你们手里就没有沾过一个人命官司吗?你等与我又有何不同!”
于震河此言,叫众人顿在原地,一时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敢怒不敢言。
世间真正纯善之人少之又少,特别是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之中,妄想一条路走到白,可不容易,但凡是心生了欲念,便在也无法独善其身,所以说,于震河此言是叫他们原形毕露,揭穿了他们的伪善,一时间,羞赧又愤怒。
看着一个个的恼羞成怒,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于震河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对他们嗤之以鼻。
“今日,你们不过是抢占了先机,叫我沦为了阶下囚,他日,你们也会如同今日的我一般,从高处摔落,颜面扫地,受尽世人冷眼。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你们又强得过谁?”
“你!你实在是厚颜无耻!”
“你含血喷人!”
一时间,众人皆唾弃起于震河的言行,再无了先前和善的面孔。
“杀了他!此人不可留于世间!简直是我江湖的祸害!”
“杀了他!”
不知是于震河所言刺痛了他们,还是害怕于震河的存在让他们蒙羞,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附和杀了他,留不得了。
在一声声的催促声中,戒忘也没有了隐忍之心,他比谁都想尽早的杀了于震河,为家族报仇雪恨。
“你今日已经是墙倒众人推,有什么话你还是下去跟阎王老爷说去吧……”戒忘抽回剑,当要再次推出去时结果了他的性命之时却被人厉声喝止。
“住手!”
于巷桒出声阻止了戒忘杀于震河。
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巷桒。
于巷桒是于震河的子嗣,此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包庇于震河了,毕竟,父子亲情是如何都不可抹灭的关系。
看着阻止了他的于巷桒,戒忘满眼愤怒。“你要包庇他不成?我以为你是个公道人。”
本来,那把剑已经顶住了于震河的脖子,千钧一发之际就会捅破皮肉,了结性命,却因为于巷桒生生止住。
而原本已经大难临头的于震河也是没料到于巷桒居然会喊停,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戒忘手里了,在戒忘**剑刃的那一刻,他都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却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他再睁眼的那一刻。
看着于巷桒,他是欣慰的,他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没白疼他,纵然他们父子之间如何的生出嫌隙,却依旧改变不了父子情深,于巷桒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杀害。
真是他的好大儿。
然,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于巷桒冷静的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你误会了,我没想包庇他,这都是他的罪有应得。”
于震河是他的父亲不假,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杀死,可,世间的公平正义尚存,也不是他可以以一己之力去挑衅的。
他早就知道,于震河会有这一天,在他不择手段的残害江湖同门,立志要将百道门发扬光大的时候,他就知晓,终有一日,百道门会跟随他的事迹败露而成为一抔黄土。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
戒忘不耐的看着于巷桒,他倒是要看看,他于巷桒还有什么话说,如果当真是觉得于震河罪有应得,为何要在此刻拦下他?
当然,跟戒忘一样想法的在场的人比比皆是。
慎闻语拉住了要走上去的于巷桒,她也在害怕,害怕于巷桒会因为维护于震河,而受到天下人的指责,唾弃。
于巷桒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苟同于震河,更不能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这些都是于震河的自作孽,于巷桒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曾害过谁,是以,慎闻语不想看到他,因为顾忌父子之情,被天下人中伤,这些都不该是他可以承受的苦果。
于巷桒明白慎闻语之所以拦住自己是担心自己受到无端的牵连,可,他是百道门的人,他姓于,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他拍着她的手背,无声的安慰她。
在慎闻语的乞求的目光下,于巷桒松开她走了上去。
他走在所有人的目光交汇之中,有人紧锁眉头,神色阴郁的盯着于巷桒,忌讳他会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成为威胁。
毕竟,他是于震河的儿子,要是当真什么都不做,就枉为人子了。
然,于巷桒却并没有要威胁到众人的意思,他之前也说的很明白了,他不会包庇谁,于震河如今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他劝阻过,但无效,所以,时至今**也不会再无力的袒护徇私。要是他今日当真要包庇于震河,那他便是与于震河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与天下人为敌,可他的理智不让他走上这样一条歧路,是非黑白,他于圣贤书里读了个明明白白。
而他之所以要拦下他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往后的余生少一点的难安。
他径自走到了于震河的面前,在戒忘的戒备中,面带无奈的轻声道:“我只是,还有话要说。”
他看着于震河,他的父亲早已经不复当年的年轻力壮,脸上也已经不知何时开始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时间的沟壑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一道道抹不去的纹路,可伴随着父亲的老去,曾经蹒跚学步的他却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而如今这副熟悉的面孔的人,却让他感到了陌生,他的父亲,眼里有着太多令他陌生的东西,教他无法苟同。
他一生中最伟大的父亲,无论何时都是他生命里最坚强的后盾,也是他最坚固的依靠。自幼母亲早逝,留下他与父亲独活,是父亲含辛茹苦的拉扯他长大,或许是在他小时吃了太多的苦,让父亲生出了要做人上人的念头,不再受嗟来之食,更不愿为了活着而费尽心思。在这样的欲念的驱使下,终于有一天,他的父亲做到了,他拉着他一步步的走到了顶峰,受到无数人的顶礼膜拜,当年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也不得不对他们伏小做低,而父亲,也从中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他也看着父亲越走越远,在欲念的汪洋里越陷越深。一旦人生出了贪欲,便再也拔除不掉这个欲望,深深的埋藏在他的心底,扎根,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成为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感念父亲的生养之恩,也感念他坚持让自己读书明理,让自己活成了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固然,与他的父亲背道而驰。
对于父亲,他已经无能为力。
大错,已经铸就,万事都于事无补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他赎罪,还世人,还那些被他伤害之人一个公道。
他在于震河略带希冀的眼中,深沉的跪了下去。
戒忘皱着眉,带着于震河后退了一步。
于巷桒眼神寂寥的看着因他屈膝下跪而愤怒的于震河,顿了顿,才说:“父亲,这一跪,跪谢您教养之恩。”
对于今日的局面,他若是还明理,便只能独善其身,可父亲不可逆转的结局叫他不能置身事外。
看到于巷桒于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跪,于震河愤怒至极。
这些年,高高在上的他早已经受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伏小做低,让他享受了人上人的滋味,可却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当着众人之面卑躬屈膝的,他的儿子,自然如同他一般,只能屹立于高台,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而是不能够自己折了腰的,这让感到羞辱以及不齿。
“你起来!你做什么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个世上,你谁都不可以跪!”
于震河奋力的挣扎着,戒忘差点就控制不住,他往前奔着,不顾刀刃割着他的脖子,分明也是个怕死之人,这一刻,却显得那般临死不恐,他的奋不顾身终于有了笑话的意味在里面。
看着怒吼着自己起来的父亲,看着他为了自己而挣扎的任由刀锋划破皮肉,鲜血流了一胸襟,于巷桒觉得这一切可悲又可怜。
于巷桒轻笑,分明父亲也明知这些道理,可是他却成为了那个最不明理之人,于巷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而从一开始,天下的诸多道理都是父亲教给他的。
他没有起来,而是对着于震河磕了头,然后才站起身,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他又跪了下去。
他像是在完成了心愿一般郑重其事,每一次的下跪磕头,都是他的无能为力。
“父亲,这一跪,跪谢您为我娶妻成家。”他感恩父亲为他定下的婚约,感恩父亲在一开始没有因为荣兴馆的覆灭而悔婚,虽然都是有他的目的,可他还是感激,因为,这个一开始不尽人意的婚姻让他娶到了他的挚爱,让他这人生也有了方向,有了寄托。
“这一跪,跪不孝子无法与您并肩作战。儿子自幼熟读圣贤书,是您教我,为人之道,立人之本,可孩儿这样做了,您却变了,所以,请恕孩儿,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巷桒接连三跪,跪谢于震河的恩情,也是为跪别。
而听到这里,于震河面露不屑,对于他亲生儿子为了旁人跟自己对质,他是无法原谅的。
“哼!你为了那个女人,敢与你爹为敌,你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杀了不成?”他赤红了眼,是气急攻心又恼怒于巷桒所言的真实。
“父亲,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于巷桒面不改色的说了这样一番话,倒是叫于震河愈发的勃然大怒。
“逆子!”他怒视着于巷桒,眼里的恨意让他咆哮起来。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于巷桒根本就没有打算救下自己,他是在跟自己划清界限呢!呵呵,真是他的好大儿!这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养育算是养育了一个白眼狼!
分明是他辛辛苦苦拉扯到大的孩子,如今却跟别人统一战线,与自己为敌,指摘自己的对错,真是可笑!
纵然于震河如何的唾骂,于巷桒都能受着,该他受的,为子,他做得不对,可为人,他坚信自己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