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满疆红 第九百二十章 净心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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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双手合十,深施一礼,面容依旧平静如深潭,声音无波无澜:“阿弥陀佛。陛下隆恩,重如山岳,贫僧惶恐。此院清幽,典籍琳琅,皆是人间至宝,陛下心意至诚,贫僧感铭五内。”他微微一顿,目光澄澈地望向宇文顺吉,话语却如清风吹拂:“然则,山林野趣,贵在天然;佛法真谛,存乎本心。金玉贝叶,不过渡河之筏;天上宫阙,亦是心念所化。修行之人,一钵一衣,蒲团安坐,足矣。执着于外物之殊胜,恐离本心愈远。陛下若欲求法,无论身处华堂陋室,贝叶竹简,贫僧自当倾囊以授。”

这番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既表达了谢意,又清晰地触碰到了宇文顺吉华丽安排下隐秘的执着——执着于“物”的供养能换取“法”的慰藉,执着于外在形式能替代内心的修持。他在无声地提醒帝王,修行的核心在于转心,而非聚宝。

宇文顺吉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寒遂的回应在他意料之中——法师必会提及“不着相”,却又在意料之外——这份面对皇家秘藏、历代孤本所展现的淡然,远超他的想象。那份被点破心思的赧然更深了,但随之涌起的,竟是一种更深的震动与叹服。法师没有拒绝这巨大的“好意”,这让他悬着的心放下,却用一种更高远的姿态,为他打开了更大的视野。

“大师所言……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宇文顺吉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真诚的反思:“是朕……又着相了。但此院既立,典籍亦奉,还请大师安心住下,权作方便之所。朕只求能常聆教诲,涤荡心中尘秽,以窥佛法门径。”他的姿态放得更低,几乎是恳求。

寒遂法师看着宇文顺吉眼中那份混合着疲惫、求知若渴与一丝被点醒后的清澈神情,心中了然。此刻的帝王如同一块棱角分明、亟待雕琢的璞玉,过刚则易折,需以柔克之。强硬拒绝这倾尽皇家珍藏的“道场”,非智者所为。

“阿弥陀佛,”寒遂法师再次合十,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穿透力,“陛下慧根深种,向道心诚,乃万民福祉。贫僧恭敬不如从命。愿此院此卷,得遇真主,化为渡舟,引陛下照见本心,得大自在。”他最终选择了接受。这不仅是对帝王意志的尊重,更是为了能在这深宫之内,以这满室珍宝为引,播撒更深的智慧种子。

宇文顺吉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光彩,仿佛寻觅已久的宝藏终于到手。他亲自引着寒遂法师,如数家珍般介绍着每一处精妙的布置和几卷他尤为得意的孤本源流,那份殷勤热切,是朝堂群臣从未得见的帝王姿态。

从这一天起,弘德殿侧畔的清幽院落“净心苑”,檀香之外更添翰墨之馨,迎来了它唯一的主人。年轻的皇帝宇文顺吉,几乎每日处理完紧要政务,都会屏退左右,独自踏入这方凝结了匠心与奢华的禅院。袅袅香烟,幽幽梵呗,深邃佛理,还有那满室静默的千年智慧,开始在这深宫禁苑之内,在这位年轻帝王与方外高僧之间,静静流淌、碰撞、交融。

宇文顺吉对寒遂法师的倾慕与依赖日渐加深,对精深佛法的探求也越发炽烈。那座曾将他困在愤怒囚笼中的弘德殿,似乎因为咫尺之外的“净心苑”与那浩瀚的经藏,而不再是唯一的、令人窒息的选择。一扇通向浩瀚智慧海洋的门户,正被寒遂法师缓缓推开,而宇文顺吉,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纵身跃入其中。

……

余乐的五万铁骑自蜀州城疾驰而出,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沿着刘敏仓惶西逃的血腥轨迹,一路狂飙突进。

嘉定府在乾军排山倒海的冲击下只坚持了半日。血色晨曦中,巨大的攻城锤撞碎包铁的城门,唐鹏挥舞着沉重的铜棍,如入无人之境,率领着咆哮的重甲步兵洪流涌入瓮城,连同守将绝望的头颅一同滚落在布满箭矢和血污的石阶上。硝烟尚未散尽,乾军的黑色鹰旗已插上最高的箭楼,俯瞰着这座陷落的城池。

兵锋未歇,铁蹄卷起的烟尘笔直指向西南!叙州府的守军企图凭借城墙负隅顽抗。然而,等待他们的是绿水汉营的致命突袭,叙州府自以为坚固的城墙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城内巷战短暂而惨烈,残敌如同溃堤的蚁群涌入狭窄的街巷,最终在乾军长矛如林的推进下被挤压、歼灭。

锐气正盛的乾军,化作一股无法阻挡的钢铁洪流,沿着群山夹峙的曲折官道,昼夜兼程,直扑庆符县。这座小县城墙低矮,守军更是不战而逃。乾军前锋精锐轻骑如同雪亮的剃刀,狂飙而至,马蹄踏碎清晨县衙紧闭的大门。县令悬梁自尽的尸体尚在梁上晃动,象征抵抗的最后一缕青烟已在城头熄灭。奔袭,破城,肃清,乾军的动作快如闪电,庆符县陷落的速度让后续主力几乎未曾停顿。

玉津县,扼守通往锁江关的最后一道隘口。守军依山布防,企图凭借狭窄的山道迟滞乾军。岂料余乐根本不屑于正面强攻。博日格德率领的北地精锐如同攀山的恶狼,从险峻的侧翼悬崖悄无声息地摸上城头,瞬间撕裂了守军的侧翼。与此同时,正面由唐鹏指挥的绿水汉营万箭齐发,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当吊桥的铁链被砍断的刺耳声响与城头爆发的惨烈白刃战同时响起,玉津县的陷落便已注定。熊熊火光吞噬了县衙,浓烟如同黑龙般升腾,宣告着通往锁江关的最后一道门户已被彻底洞开!

前方,便是怒涛轰鸣、绝壁对峙的锁江关!那根横跨奔腾江面的黝黑铁索,在弥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咽喉中的锁链。

槃江在此被两座**云霄的绝壁死死攥住咽喉,河道骤然收窄。浑浊的怒流被挤压、激荡,化作千万头挣脱枷锁的蛮荒巨兽,咆哮着、撕咬着、用滔天浊浪疯狂撞击着两岸狰狞的黑礁,炸开漫天惨白的水沫和刺骨的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