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满疆红 第九百一十九章 法师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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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年轻帝王逐渐舒展的眉头,那紧锁的“川”字纹路悄然淡化,也映照着法师古井无波、如同承载着千年智慧的面容。宇文顺吉心中那滔天的戾气并未完全消散,堆积的巨石依然沉重。但在这方寸之间的宁静禅房与寒遂法师那深邃如海的佛法智慧面前,它第一次真正地被“度化”了一丝,被驯服了一角,被那清凉的智慧之泉浸润、安抚。

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烈的探寻欲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这能抚平他心中狂暴波澜、照见深渊暗流的佛法,究竟蕴**何等精深的智慧与力量?这位不动如山、片语直指人心本源、字字重逾千钧的寒遂法师,又还能带给他怎样颠覆认知的清明与洞见?

夜渐深,万籁俱寂。禅房内的低语未曾停歇,从最初的帝王诘问,渐渐化为求法者虔诚的叩问与智者醍醐灌顶的开示。宇文顺吉对寒遂法师的倾慕与对精深佛法的向往,如同得到久旱后春雨滋养的种子,在这一夜,悄然破土,伸展出渴求光明与清凉的稚嫩枝叶。弘德殿的阴影,似乎被这禅房透出的一线微光,悄然推开了一隙。

……

自那夜在余乐府邸的禅房中与寒遂法师一番长谈,宇文顺吉胸中那股几乎将他焚尽的狂躁怒火,如同被一场无声的细雨悄然浇熄了大半。那份因暗影窝囊之死带来的奇耻、钱雍隆逃脱带来的暴怒、以及蜀州虽复而云州生变带来的沉重,虽未彻底消散,却仿佛被一层沉静的薄纱笼罩,不再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与尊严。

寒遂法师那平静如古井的声音,那洞彻人心的深邃眼眸,以及那看似平和却字字直指人心的佛理,如同带着奇异魔力的钥匙,在他厚重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让他瞥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清凉澄澈的精神世界。

回宫后,弘德殿似乎不再那般令人窒息,连堆积的奏疏也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他尝试着按照法师所言,先“观”其怒火的翻腾,而非立刻被它吞噬,再思索其根源因果……虽然帝王固有的强势与掌控欲仍时常反扑,但这种尝试本身,已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于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在宇文顺吉心中滋生——他需要更多这样的清凉与智慧!他需要日日聆听寒遂法师的教诲!余乐将军府邸固然清幽,但终究是臣子之所,他身为九五之尊,岂能日日奔波前往谒见一位僧人?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蔓草般迅速缠绕了他的思绪,日夜不息。

一日早朝后,宇文顺吉并未立刻批阅奏章,而是召来了心腹内侍总管徐乾。

“传朕口谕,”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寒遂法师入宫一见。嗯……就说朕于清风苑腾出一处清静院落,藏了些有趣的经卷,邀法师品鉴,共论佛法精微。”

“嗻。”徐乾深施一礼,领命而去。 这道口谕,表面上是邀请品鉴清静之地共论佛法,实则已是帝王意志的明确表达——他要将寒遂法师纳入自己的日常范围之内,并为此倾注了远超寻常的“诚意”。

当寒遂法师在徐乾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阙,踏入宇文顺吉为他精心打造的“清风苑”精舍时,饶是法师定力深厚,眉梢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这不仅是因为院落的规制与清雅远超想象(梁柱皆为名贵的金丝楠,榫卯严丝合缝,雕饰简约古雅,古木参天,活水潺潺,曲径通幽),更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除却清冽檀香与草木清气,还有一股独特的、沉淀了岁月与虔诚的纸墨香气。

宇文顺吉早已在此等候。他引着法师步入静修侧室,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与期待:“大师请看。”

只见靠墙矗立着数排顶天立地的楠木书橱,其内光华流转。并非寻常书架,而是特制了通风防蠹的金丝桐木格架,其上陈列的经卷,令寒遂法师的目光瞬间凝住:

数卷以磁青纸为底、泥金书写的《妙法莲华经》,字字圆融饱满,金辉流转,分明是前朝御用高僧耗费心血所制的供奉精本。

几函泛着温润光泽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纸张竟是珍贵的澄心堂纸,墨色沉敛深邃,边缘有皇家秘藏的朱砂金泥印章,显是宫中珍藏数百年的孤品。

更有数册贝叶经文,以古老梵文镌刻,叶片边缘已泛出温润的栗色,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锦缎衬垫的匣中,散发着遥远佛国的气息。

甚至还有数卷并非佛经,而是历代高僧大德的注疏、论典,其中一些笔迹古拙,墨痕沧桑,显然是早已失传的孤本手稿,不知宇文顺吉是如何从皇家秘库的尘埃深处将它们发掘出来。

阳光透过精舍特制的云母明瓦窗棂,柔和地洒落在这些承载着无上智慧与时光重量的经卷上,静谧的空间里仿佛回荡着历代诵经者的低语。

“此处僻静,远离尘嚣。”宇文顺吉的声音在满室书香中响起,他看着寒遂,眼神中闪烁着期待:“朕观此地,颇有几分林泉野趣之致,又兼有皇家气象,最宜修行参禅。这些经卷,乃历代宫廷秘藏,朕想着,唯大师这般慧眼明心之人,方不负其真义。朕欲请法师移居于此,自此宫中便是法师清修之所。如此,朕向法师请教佛法精义,也更便宜些。”

他刻意强调了“请教”二字,姿态放得很低,但这份以天下珍本构筑的“诚意”,其份量却重逾千斤。

寒遂法师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精心打造、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用心与帝王意志的禅院,最终落在那琳琅满目的珍贵经卷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在经历了精神炼狱般的煎熬后,如同沙漠旅人遇到了传说中的甘泉,不仅想饮尽泉水,更想将泉眼据为己有。这份依赖与馈赠的规模,已然超越了供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收藏”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