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明。
山间本就多雾,尤其是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已经跃出山顶的红日被淡淡的薄雾挡住,散发出微微的光,一点儿也不刺眼。
无论是笔直站立的军人们,还是路边静静等候的百姓们,俱都安静的站着,目光投向山路的另一头,翘首以盼着出征战士们的归来。
"来了,来了。"站在山路拐角处的百姓们高声呼喊起来。
家属们不由都躁动起来。
未几,一队士兵从山的那一边沿着山路排列着整齐的队列缓缓走了过来。
队伍,很长,排了足足数百米,两人一列,缓缓的走了过来。
但站在路边准备敲响锣鼓欢迎出征将士归来的百姓们却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队士兵啊!
他们有的,拄着拐,有的空着袖筒,有的,被绷带缠着双眼,手被身边的士兵紧紧握着,还有几个,甚至是被两个士兵用担架抬着。但无论是谁,他们都有同一个特征,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个被白色麻布包着的盒子,紧紧贴在他们胸前,被他们用一只手搂着。
他们,是独立团伤兵,他们本可以坐在马车上回到独立团,但他们却集体在五里外走下了马车,默默列队站好,只因为,他们要带着士兵的尊严,带兄弟回家。那些躺在小盒子里的兄弟们,在数月前就是这样列队走出了驻地走向了战场,那么,送他们回来,也要这样昂首挺胸的走回来。
而之所以他们要排在最前面,那是因为,独立团所有官兵们一致认为,他们才是最应该享受排名第一荣耀的人。无论在那支部队,排在第一的,就是最英雄的部队。
全场一片静寂,就这样看着一千多伤兵捧着一千多灵柩缓缓的走向基地大门。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刻猛然抽紧。
虽然已经知道独立团伤亡惨重,阵亡1300人,重伤数百,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列队站于两侧的五百官兵们坚硬的脸上无不挂满泪痕,他们的战友啊!回来了。
"所有人,敬礼。"立于刘浪身侧的梁文忠撕心裂肺带着浓重哭音命令道。
"唰"位于道路两侧的士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
后面本就躁动不安的家属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纷纷跑了过来,努力在队列中寻找着自己的亲人,虽然他们已经知道独立团伤亡惨重,去年参军的新兵伤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但终究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他们大部分人终究失望了,缓缓而行的伤兵们他们绝大部分并不认识,除了不到一百的伤兵被认出来以外,其余都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
听着亲人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不少伤兵也开始流泪,但他们却并没有动,甚至都没有朝自己的亲人方向看上一眼,依旧排着整齐的队列,跟着大部队,缓缓向基地走去。
在护送兄弟回家的军令未交卸之前,他们都还在执行任务中。
跟在伤兵队伍后面一百米的,是独立团步兵营,由一营到三营,然后是炮兵连、工兵排、野战医院、辎重连和团部警卫排则护着数百辆大车走在最后。
和伤兵们一样,所有士兵都迈着坚定的步伐整齐的队列向基地前进,没有团长长官的命令,他们现在都还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没有寻找到自己亲人踪影早已得知亲人牺牲的百姓终于绝望了,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纸和香烛,就在路边默默哭泣着祭奠起来。
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英雄们回家的路。
是的,从四面八方过来欢庆出征大军回归的百姓们不知道,但独立团基地的人们却知道,团长刘浪早已发布军令,此行大军归来,先为英雄公祭,再欢庆胜利。
一将功成万骨枯,刘浪就是让所有人明白,逝去的英雄,永远在所谓的功成之上,他们,不会被忘记,将会被永远铭记,极尽一个英雄应有的荣耀。
一个民族,如果选择遗忘,那他终将会被这个各族百舸争流的伟大时代所淘汰,民族,绝不会是那一个。
伤兵营缓缓走到距离笔直而立的刘浪十米处,停下。
伤兵营带队长官正是纪雁雪,大踏步上前两步,纪雁雪冲刘浪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长官,伤兵营护送牺牲战友归来,请求进入基地。"
"准。"刘浪还了个军礼,沉声道。
"鸣枪,向出征归来的弟兄们致敬。"梁文忠再度高声命令道。
立于路侧的两列士兵同时举起自己的枪,向天空鸣枪。
枪声将青山的寂静完全打破,萦绕在所有人鼻端的浓重硝烟味儿却更让人觉得悲壮。他们,从硝烟中走出,又在硝烟中归来。
一直将自己**压满的五颗子弹打空,这才收枪重新背回背上,然后护卫着领命进入基地的伤兵们往里走去。
随后,一队队士兵在刘浪面前停下,带队长官上前敬礼报告,刘浪一一回礼,再一一进入。
最后的辎重队连绵近十里,不仅有刘浪走之前的七百多辆大车,还又多了近两百辆和两千多老百姓。
原来,这些人有些是伤兵们的家属,有相当一部分不愿意回家的伤兵把父母妻儿干脆都接了过来。还有些是独立团在路过沂丽镇时,沂丽镇参军的500新兵的亲属在苟家的组织下早已等候独立团多日,因为听说自己的亲人将会葬于独立团军人陵园墓地,于是由苟家组织,阵亡士兵的家属每家派出一人或两人跟随着独立团一起回基地观礼,他们也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落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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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四面八方来欢迎出征大军归来的百姓,突然多出了上万人,独立团负责留守的梁文忠虽然有所准备,但依旧搞了个手忙脚乱。
百姓们虽然没有被允许进入基地,但来者是客,刘浪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管。
好在安东城县**的王县长和警备司令詹成芳可都是机灵人,早就在数天之前就准备了大量的劳军之物还带了数十厨师和一个警备营三百多人来帮忙,这会儿倒是全用上了。
直接在独立团基地外的一个山坳距离刘浪选定的烈士公墓一公里的位置开始杀猪宰羊搞起了流水席。
而独立团基地内,却是笑声哭声一片。终于寻找到自己亲人的家属们和士兵相拥在一起笑着,笑着笑着却都哭了。因为,在他们身边,更多的人,是抱着一个写着名字的小小的骨灰盒哭得肝肠寸断。
刘浪负手而立,默默的看着广场上这一幕。
欢笑,是胜利者的权利,殊不知,欢笑的背后,亦满是悲痛。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刘浪从未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这一点。
劳拉,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刘浪站得笔直的背影,镜头里,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将脸贴在一个骨灰盒上,没有哭天号地的痛哭,唯有热泪顺着她苍老的面颊默默滚落,滚落在冰冷的小盒子上。但透过镜头,任何人却都能感觉到老人深入骨髓的悲痛,那是来自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悲恸。
这就是战争,所有人只看到了英雄的豪迈,看到了胜利后的欢庆,却很少有人想到,每一个英雄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心已经被揉碎了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