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过巡查防,总督山西的军事经历,可军事上,吴甡也就比二百五多了一点,口头上叫嚣着剿灭闯贼,真正见了面儿却麻了爪,他把六万七千多的秦军步兵以及汇合来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八千豫兵全都收拢在了小小的鲁山县城内,和闯贼对峙了一天半,愣是一兵一卒没敢下令出城。
也幸亏对面闯军军队庞大且行动迟缓,一天半时间才向北完成了半包围,如果是遭遇东江军或者清军任意一支,此时鲁山县已经得陷入团团重围,他袁崇焕都进不了城。
整个大明帝国北方,拿得出手的野战主力部队仅剩下这支秦军,要是孤军被围小城,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不打仗困都能困死他。
还算是犹自未晚,一大清晨,沉寂了一日的鲁山县鼓声如雷,在对面闯军惊起的注视下,十六面牛皮军鼓在东城墙轰鸣阵阵,成队的官军扛着如林大旗自东南城墙徐徐而出,就迎着百万闯军的面儿开始列阵起来。
全副铠甲的边军铁骑虽历经长途跋涉,可依旧是精神抖擞,锐气逼人,战马喷着鼻响踏着蹄子,腋下夹着骑枪的陕西骑兵亦是跃跃欲试的不住张望着,三支骑兵先行扎稳了东南西三个角,旋即大队步兵迅速排列成行,把两段厚实的鱼鳞阵壮观的展露在了大地上。
迎着初生的太阳,比向东方的整齐刺刀阵列倒映着令人心寒的死光,晨风中漂浮着的一面面明字大旗猎猎飞舞,还有装在木轮车上,一台台敦实沉重的大小将军炮巨兽那样向前压着。
今日的官军简直就被昨天的官军不像是一支队伍,只因为在大军最前方,一杆袁字帅旗一马当先,引领在了所有人身前。
这股子士气强悍到仅仅一个出场亮相就错乱了对方阵型,杂乱的叫嚷声中,穿着千奇百怪的花子衣,拎着格式兵刃武器的闯军惊骇的从昨晚躺卧的窝棚中钻出,有的向前挤着,又得向后缩着,那股子杂乱的劲儿就像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蚯蚓那样。
这个时候如果发起突袭,一定能取得个好战果,刘垢哀,白广恩等好几个部将看的都跃跃欲试了,然而强压抑着这股子战意,袁崇焕却是摆手让队伍待命。
目光满是阴沉之色,他是冷冷的打量着漫山遍野的闯军大阵。
混乱差不多持续了几分钟,同样一声声鼓声这才在闯军军阵中响起,和袁崇焕秦军的战鼓不同,这闯军出阵战鼓频率各异,嘈杂的就像是夏日的蝉鸣一般。
可……,铺天盖地!
那鼓声震撼的就好像天地间所有的蝉一起鼓噪那样,自北向南轰鸣几十公里,以往在太史公笔下度过楚霸王的四面楚歌,可到了这里,袁崇焕才真真正正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仅仅他,身后的秦军将领亦是忍不住色变,小声的议论着。
“一群散兵游勇而已!几千人撵兔子一样赶着十几万贼人杀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怕个球!”
高杰骂骂咧咧的高声叫嚷出来,让军官们的议论为之一止,然而他的话也没有个根本缓解士气问题,白广恩,牛成虎几个旋即是低声冷哼一声。
谁都知道李闯恨高杰恨之入骨,恨不得活拔了他的皮,这匹夫是一丁点退路都没有。
可他们呢?
喧嚣中,扛着各式各样长兵的闯军已经聚集的相当厚实了,满眼望去,山坡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不甚锋利的枪尖锐器,加到一起犹如山上的苦刺林那样,让人情不自禁起一身的疙瘩,三声鼓毕,成团成团的荆棘又是忽然裂开,一个穿着土黄色员外长袍,戴着儒生冠的中年人骑着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远远的,就吆喝了起来。
“袁督师何在?”
虽然从外表打扮上来看,已经和闯王李自成大相径庭了,可袁崇焕也没放弃这个可能的机会,歪着脑袋对亲卫李尉官示意了下,后者立马默契的矮身下马,向后钻了过去。
那人大喊了三声过后,鲁山县的城墙上,一股子反光隐隐约约照**下来。
如果毛珏在这儿,估计一定会惊呼又有人穿越了,这玩意,竟然是一根三四米多长,那种**战争时候常用的抬枪。
毕竟在东***层待过,东江的步兵枪与马枪的区别在于枪杆长短,射程上,马枪也比**要短上一截,估计是袁崇焕反推,反过来枪管越长,射程也就越长了,这就有了这支兵器。
而且袁崇焕没有毛珏那样的蒸汽机床,没办法把部下的鸟铳都钻出膛线,可这跟巨无霸身管,他却是花费了大力气,去仿照东江枪管钻出膛线来,其精准度也增添了,三米八九的枪管,有效杀伤高达二百五十米到三百米。
如此煞费苦心,就为了战场上至关重要的一枪,别说什么刺杀对方主帅是下作小道!能站着笑到最后才是王者!要是有机会除掉李自成,袁崇焕绝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可惜,似乎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带头冲锋的李闯王也开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起来,在几面大盾牌的掩盖下,袁崇焕起身迎去,两军阵前一百多米,两人相距三十步左右,那个脸儿有股子倔模样的文士员外是笑么呵的抱拳一鞠躬。
“本官闯王帐下议**学士牛金星,拜见袁督师!”
这个称呼明显让袁崇焕失望了下,面色却没有多表露出来,看着对方的笑脸,他是声音深沉,略带着恼火的喝道。
“亏你也是读书人!抛下礼仪忠义,委身从贼!汝有何颜面在吾面前侃侃而谈?”
“为何没有!秦失其鹿,天下诸侯共逐之!这天下,本来就是有德者居之!三百年前,太祖朱元璋在元庭那儿还不是反贼一个?袁督师,你看看你身边,再看看对面这些人,那个不是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才不得不揭竿而起的?督师!大明已经失其德!该到了江山变色的时候了!”
能坐上相当于闯军的首辅大学士,牛金星自然也不是白给的,面对袁崇焕不屑的质问,他是昂起头大笑着侃侃而谈着。
“我家闯王起于微末!却乃是紫薇星下凡,天生特异!率领部众披荆斩棘多年,广布德政,如今已经是带甲两百万,领民千万,正是勇挑天下重担之时!”
“良禽择木而栖!袁督师也非好杀之人,何苦为了拂袖的朱明在这儿枉丢了性命!我家闯王爷言,只要督师投诚,官爵随意挑拣,将来一统天下之后,列土封疆也不在话下!”
这会倒是袁崇焕有点愣了,礼仪之邦,两军交战,双方信使先礼仪客套一番倒是常例,可他真没想到,李自成居然向自己这三边总督招降起来,他凭什么?
愕然了片刻,一股子冷笑在袁崇焕脸上浮现出来,他是声音昂扬的大声笑骂着。
“德政?向蝗虫那样席卷四野,杀人取粮,裹挟百姓从贼,汝也真厚颜说得出德政?在某看来,李闯,不过一大贼尔!”
“倒是汝等,跟随李闯倒行逆施,破坏社稷,颠沛流离,今若早降,尚且不失为一良民,得以安生,若再执迷不悟,血流遍野,身首异处就是汝等下场!”
说着,袁崇焕已经拉着马缰绳转身而去,本来看着他放走了快十万的闯军家属,还以为袁崇焕也有降意,没想到他的作战决心如此坚定,自讨了个没趣儿,牛金星也是悻悻然的一抱拳,拔马而走,双方的血战至此一触即发。
回了大营,袁崇焕又是急促而大声的命令起来。
“牛成虎,刘垢哀!你二人骑兵压阵,没有本督命令,不得轻出,高杰你步铳阵冲前,抵御闯军进攻白广恩车炮营举重,闯贼必从鲁山县城前大路进攻,哪部攻来,就直击那部,各军坚守营地,敢后退一步者斩!”
焦躁的的喝令中,各路总兵参将纷纷领命,急促的散布了下去,然而袁崇焕的整个军阵态势却是完完全全摆出了个防守阵型来。
就在这旗帜动荡之间,那头闯军也出阵了,李自成最著名的战法莫过于三堵墙,第一重临阵列马,并肘而前,前者反顾,后者杀之!沉重的震撼声犹如天崩地裂,如袁崇焕所料那样,沿着从北向南鲁山城前宽阔的官道,闯军骑兵率先从闯营中军杀了出来。
这几年李自成势力膨胀直接就在骑兵身上提现了出来,前几列干脆披挂着官军重甲,头戴风盔,手持三米余长的马枪,后面的也披挂上了皮甲,当年元朝的建立让游牧线南移,为了不重蹈宋朝的覆辙,大明王朝推行的马政如今却正好给闯军如虎添翼,铺天盖地的骑兵数量不下几万,马蹄子扬起的征尘也足有几米高,铺天盖地,直奔着秦军本阵杀来。
那架势,说是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前列的秦军军兵面如土色,甚至又一个直接吓尿了,一股子黄色的痕迹直接在裤裆上扩散开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可官军与农民军最大的不同,就是组织有力,进退有度!靠着旗号有秩序的官军曾经轻松打败十几倍于自己的贼军,尤其是袁崇焕算是师从东江,强调的就是这个纪律。
“蒺藜阵!开!”
前军,一个个百户军官沙哑着嗓子,凄厉的叫嚷着,刚刚还整齐排列的官军迅速后退着,一些硬邦邦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前头削减的木桩鹿寨,就算有了刺刀,袁崇焕也没蠢到用自己步兵来硬撼闯军铁骑突阵,每一个百户缩在三个鹿寨后头,呈现三个三角形,整个大军一瞬间就像是凸起无数的铁蒺藜那样。
旋即袁崇焕也向闯军展现了他从东江学来的玩意,对着拥挤在官道冲锋的闯军,二百多门大小将军炮呼啸着喷**出来,一膛膛炽热的铁与火,喷射在了这些铁骑的头上。
毛珏的炮兵第一强调的是精准,第二才是弹药,不过精准这条袁崇焕没学来,也没有这个资本去装备大军,只能是画猫学虎来个大概,好在,榴霰弹这个美国南北战争时候才大规模运用到战场上的武器也没让他失望。
简陋的炮药在半空炸开,炽热的铁霰弹珠子劈头盖脸砸下去,咣当的声音中,那些铸造的满是气泡眼儿的铁头盔根本抵挡不住,狂奔中的闯军骑兵脑袋一歪就栽倒了下来,旋即还撞得自己人仰马翻,从没见过官军使用如此火器,第一波闯军就被打蒙了头,一轮至少上千骑被打落马下,那冲势为之一窒。
“听我号令,贼人军到八十步,才可开枪!”
行走在军阵间,后世的江北四镇一大佬的高杰也在嘶声接力嘶吼着,可到底有着不少军兵是这一年才入伍的新丁,劈天盖地的气势已经吓住他们了,高杰这话音没等落下,第一排的军士已经是扣下扳机,噼里啪啦的一大阵枪声顿时响起。
缭绕的硝烟中,的确是气势吓人,可冲在前头的闯军铁甲骑兵愣是没掉下来两三个。
还好是三段射,第一排开枪过后,要往回退,第二排立枪的机械办要放下枪开火之前,高杰骂骂咧咧的手起刀落,咔嚓的连续砍翻了好几个火枪兵,前沿的压阵亲兵也是放开手去杀,斩了几十人,方才把这一波止住,一个个秦军火枪兵心脏狂跳的看着身边丢了脑袋的战友尸体,再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闯军骑兵,沉重的压力下,每个人都是在疯狂的边缘。
“开枪!”
这声音真是犹如死到临头如蒙大赦,噼里啪啦第二排枪弹紧跟着第三排枪弹打出去,紧密的闯军骑阵这一次犹如遭遇了重锤那样,七零八落无数人掉落马下。
最后三十米,已经稀疏了的骑阵狠狠地装进秦军大阵中,咔嚓的响声下马胸直撞到鹿寨上,把那东西撞得七零八落同时,也把上面的骑士摔出去,有的闯军铁甲骑兵亡命的装进阵中,手头骑枪跟穿糖葫芦那样穿死两三个,可这冲势也戛然而止,没有冲乱秦军阵型。
“他**,给老子**狗娃日的!”
一个小小的刺刀,真是给战场发来了无比大的变化,在高杰难听的叫骂中,他的亲兵先端着长矛捅了过去,将来不及换马刀的闯军狠狠捅死下马,在亲兵带动下,一层层的刺刀就像是刀山一般向外扎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闯军犹如黄油贴到了壁炉,一层层的融化下来。
终于,支撑不住,哇呀呀一声,后头的闯军倒是麻利顺畅的拔马而走,杀得兴起,端着刺刀的秦军也是红着眼睛冲了上去,可军阵中,却是响起了急促的梆子。
“都回来,都给老子回来!”
一部分被喊了回来,可有一些已经杀入了魔,跟着不管不顾的用刺刀怼着,然而骑兵飞快散去,没等他们醒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枪击尖儿了。
李自成的第二堵墙,长枪三万,刺击如飞!呼啸的吼声中,镰刀,长矛,长戟,铲刀,各式各样锋利的,锈迹的长兵铺天盖地的扎了下去,冒事冲出去那百十个秦军惨叫中被扎翻在地,有的转头才跑几步,十几把兵刃已经带着鲜血从胸口冒出来了。
面对这个刺猬山,高杰几个前军总兵也是喝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骂着娘叫嚷着。
“装药,开枪!”
厮杀了十来分钟,好歹是赶在第二轮进攻临头之前,大将军炮再一次怒吼了,喷涌的榴霰弹以及炽热的鸟铳子弹撕破了闯军枪阵,刀枪见红,秦军再一次与这残阵绞杀在了一起。
袁崇焕的视线却早已经离开了本阵,端着毛珏赠予他的望远镜,他阴沉的向山上眺望着,那儿,刚刚被大溃了的闯军骑兵就像是妖怪那样,再一次从四分五裂重新聚合,再一次铺天盖地,而就在这支出战枪阵的背后,更多的闯军出动寻找食物的蚂蚁那样聚拢而来,数不胜数。
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