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 第三十三章

薛文馨把车停在陶霏然家附近的时候,还不到陶霏然下班回家的时间,她不急不躁地坐在车里,把视线放在陶霏然回家必经的路上,静静地等下去。

第一次见陶霏然,就在陶霏然的学校,当天上午她没课,到这边来找同学,因为无聊跟他去蹭课,看见隔着好几个人的那一边,陶霏然正手忙脚乱地做笔记,那态度,不是跟教授有仇就是跟教授所授课程有仇,她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哟,这笔记做得,字潦草得一堆乱毛线一样。她没忍住,拿过来,边听边写。她无法辨明哪些是重点,只好全部记下来,忙而不乱,字迹潇洒灵动,非常漂亮。陶霏然在旁边乐得轻松,托着下巴,脸上带一抹微笑,歪着头欣羨地看她。她明知那是欣赏,还是忍不住为此红了脸。

以后,只要没课,她就去隔壁学校串门,帮陶霏然做笔记,享受她艳羡的目光。

有一天,她在陶霏然的微笑里忽觉心情激荡,心里冒出一道声音:陶霏然,我喜欢你。她怦然心动,差点把这句话写到陶霏然的笔记中去。

其实陶霏然除了说话风趣外真没什么好的,总是很忙,图书馆、教室、排练室等,身边从不缺人,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陶霏然无疑是受欢迎的,这让她不能踏实。

她曾希望陶霏然能晕晕乎乎地转身,发现身边这个人,对她怀着期待、爱慕的心情。可陶霏然那样笨,从来都用清澈的眼睛看待她,让她不敢造次,连那句喜欢,也是在不得不说的情况下才开口。学校与社会太不同,她害怕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与陶霏然没了沟通的话题与能力,更怕她身边多出一个人,那样就再也没机会向她道出一直以来想说的那句话。

“陶霏然。我喜欢你。”

“哦我知道了。”陶霏然的反应让她失望,连吃惊都没有,平静得像是听见她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却是她第一次觉得伤心,陶霏然这样委婉,让她不想再爱。

她一度认真考虑妈妈的话,出去读书,与陶霏然无有交集,也就不会有烦恼。可真开始准备的时候,心里一万个不舍。告白后,她被陶霏然那句“我知道了”伤得体无完肤。可她还是不想去陌生国家,对着黄头发绿眼睛的一群人,也没打算毕业后接受家里安排的工作,只能考研,换一所学校,换一个地方,换一种心境,结识新朋友,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呆了四年的那座城市,想那里出现过的人或发生过的事。

也许,考研本身也是错的。

研究生终于读完,薛文馨迫不及待回到父母身边,因为,陶霏然辞掉了当初实习的那家单位的工作,也回去了。让她高兴的是,陶霏然一直单身,也没有因她那句告白而有心回避,可这个时候的陶霏然与之前究竟是不同了,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保持一个度来防止误会的产生。

她有些后悔把话挑明,不然她可以继续模糊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么陶霏然也就不会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切皆有可能!

车里播着一首歌,歌词里说“不过是黑暗中的一个镜头,你就有可能成为我毕生等待的人”。她承认这话说得在理,可是,等待不是件幸福的事。她沉浸在过去的某些回忆里无法自拔,车门忽然被人拉开,陶霏然站在外面,第一次用愤愤的目光看她,让她在愣怔之后感到哀伤。

她没有下车,“怎么了?”

陶霏然被问住,哑口无言。薛文馨看见她在忍耐,拼命地忍耐。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像过去很多时候,她看着陶霏然离去时,无法处理心头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一样,只能忍耐。

“霏然。”

“你来干嘛?”陶霏然愤怒交加,还故作无恙,挣得眼都红了,“你早知道我会有这一天,专门等着看好戏?”

薛文馨盯住她的眼,慢慢地回答说:“对,我专门来看你笑话。”

陶霏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呆愣愣地垂眸,半晌,悲凉一笑。与刘纪妍再一次闹得不欢而散,她竟然无故对薛文馨使起性子来了,是因为她一直都宽容相待?她茫然四顾,失神道:“薛文馨,请我吃饭吧!”

薛文馨想了片刻,说行,你想去哪里。陶霏然说随便,只要安静就可以了。

“安静,也就我爷爷那儿最安静了。”

薛将军不愿住部队安排的大屋,搬进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很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门脸,门口的石狮子也只剩一只,薛文馨解释说:“另一个被偷了,案子报上去,破不了,拖着。市里大约觉得脸上不好看,专门请人仿制了一对送来也让老爷子给拒绝了。他说就这样,就这样就很好。”

薛文馨朝陶霏然看去,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边说着话也进了门,绕过照壁,踏着庭中青砖甬道,一直往后面正房走。老建筑似乎才粉了不久,跟门脸看到的不是一个感觉,青瓦白墙很是亮眼,前廊后厦俱是韵味。廊下一张安乐椅,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靠坐在那里,慢慢地摇着。薛文馨过去,轻轻喊了声爷爷。那老人睁眼,直接看孙女身后站的姑娘,“这丫头哪里来的?”

“我朋友啊,不是跟您说过我在大学的时候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么,就是她了。”

“哦,我想起来了,叫什么来着,李什么?”

薛文馨笑起来,“爷爷,是桃不是李。”

“哦,是桃不是李,陶霏然。”

“对啦!”

陶霏然第一次见到经过战争洗礼的国家英雄,军衔又那么高,心里不由得生出敬佩、崇拜之情,加之老人家还叫得出她的名字,有点小小激动。“薛将军好!”

老将军已经耄耋之年,本来浑浊的眼一下锋利起来,枪林弹雨中走出来,见了太多生死,那种洞悉的眼神也就格外的深沉威严。陶霏然从没被长辈这样盯过,就是一怔,薛文馨把着爷爷的手臂摇晃,笑说:“爷爷,您别吓唬人好不好?”

“上午你妈妈叫人送来的桃不错,让人给你洗去。”

“嗯。”

“好了,去玩去吧。”老将军摆摆手,安乐椅又摇起来了。

薛文馨回过头来看陶霏然,见她还有点失魂落魄的,握住她的手,小声说:“爷爷年纪大了脾气有点怪,你别在意。”

陶霏然笑,“没事,老小老小,年岁大了就跟孩子似的了。”

“嗯,来,咱们后面去。”

穿过左侧的游廊,往第二进院子西边的三间一排的屋子走去。从建筑规格上讲,这座建筑当初的规模远不止现在这样,只是保留下来的只如今这两进院落了。

陶霏然推开中间的两扇门,走进去。屋子里头没什么摆设,中间一张深色长条桌,发出深重的光泽,靠墙摆放着一人多高的同样颜色的柜子,此外别无他物,很是空阔。薛文馨拉开一侧的柜门,里头摆着好几种长□□械。陶霏然第一次见,相当吃惊,眼睛都瞪圆了,“真的假的?”

薛文馨见她惊讶成这样,笑道:“都是真的还了得!”她走到另一边,拿了钥匙打开一只抽屉,“也就这支,货真价实,跟着爷爷血战沙场,那些都是我们小时候玩的玩具枪。”她取出那支□□递给陶霏然。陶霏然接过来,沉沉的压手。她慢慢端详手上的家伙,一支有着悠久历史的勃朗宁,慢慢提起,枪口抵住脸颊,枪管斜斜向上,扣动扳机。

薛文馨毫不在意地说:“你应该先问我怎么打开保险,如何让子弹上膛。”

陶霏然还保持持枪的姿势,“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毛病!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过,枪口对准的永远是敌人。”薛文馨劈手夺过来,上弹夹、开保险、端平,枪口对准墙上的一张靶纸,扣扳机,一系列动作流畅至极。“陶霏然,你还差得远呢。”

“薛宝宝,你安慰我一下吧。”

太久太久没人叫薛文馨为“薛宝宝”了,她听得头皮发麻,脸上发烫,故作镇定地把空弹夹退出,各自放回原处,关上柜门,上了锁方才笑道:“你需要我的安慰?”

如果不算刚才的举动,陶霏然的表现还算平静,“是。”

薛文馨仔细地看她,纳闷道: “你会不觉得我的安慰很虚假?我有多希望你们分手你不是不知道。”

陶霏然不说话,扭着脸看她,一脸的坚忍。在薛文馨看来,那是固执、是倔强、别扭。她笑了笑,“霏然,我哥认识她比你早,我认为他对她的爱也不亚于你,而且,以刘纪妍今日的身份与处境,家鸣能给她更多,结婚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们很早就认识?有多早,二十年前?”

这回轮到薛文馨诧异了,“你们?”

“薛宝宝,我跟她早在二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她淘气时撒娇耍赖的本事,一点不亚于你。”

“可家鸣爱她比你爱她的时间久。”

陶霏然一笑,“薛宝宝,你糊涂了。”

“我说实话。”薛文馨还想说什么,有人敲门进来,晚饭时间到了。

祖孙三人围桌而坐,餐饭过半,贺家鸣与一人并肩走进来,也不叫人,先对薛文馨笑,“门口看见你的车,我还有点不信,你怎么也在?”

薛文馨看着贺家鸣身边的那个人,微微点头微笑就算是打招呼,“我来的时候多着呢,倒是第一次见你来,还凑在晚饭的时候过来。”

老爷子也觉得奇怪,大声道:“今天你们凑什么热闹,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都一起来。”因为战争的关系,老将军的听力受损,年纪大了更耳背得严重,不用助听器的时候,嗓门非常大,惊天动地。薛文馨忙将助听器给他戴上。

贺家鸣笑道:“外公,我们还没吃饭呢。”老将军叫人赶紧备饭。

陶霏然看着刘纪妍含笑站在贺家鸣身边,乖巧地跟着贺家鸣后面叫人,迅速调转视线,求救似的去看薛文馨,握住她的手,小声恳求,“带我走。”

薛文馨笑看过去,手回握住她的,轻轻点头。她趁着爷爷与贺家鸣说话的功夫,扫了淡定从容的刘纪妍一眼,牵着陶霏然的手就走,“爷爷,既然家鸣来了,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

老将军只顾着与外孙和外孙的未婚妻说话,哪里有功夫管她,摆摆手就放她走了。

薛文馨握着陶霏然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

那部M3与薛文馨的凯迪拉克并排停在一起,陶霏然眼睛雪亮,只一瞬,迅速避开视线,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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