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齐丽围着围裙做早餐。刘纪妍站在门口,想了下,说:“妈,一会儿我得上班去了。”
齐丽端了一杯牛奶过来,“别去吧,都没必要。”
刘纪妍大概知道齐丽不希望她进光华,但她没想到齐丽能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是在她上班的第一天。自上大学起,她便开始打零工,前前后后,零里零碎加起来也有十多种,她不缺钱,抱的也是消遣的心态,直到开始实习才认真起来。实习前,她回家了一趟,也没问过妈妈是否有话要叮嘱。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她习惯了做主,习惯了争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让妈妈放心,去保护她温暖她,可她再怎么努力,也保护不了她温暖不了她。她是有多失望,才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刘纪妍忽地悲从中来,用力沉淀好情绪,微笑说: “我已经决定了。”
刘纪妍准备出门,齐丽送她上车,说:“路是自己走的,泡是自己磨的。”
“我会努力。”
八点差十分,光华总部大楼的每一部电梯都挤满了人,刘纪妍站在角落里,看着人员渐少,最终剩她一个。
区秘书也刚刚到,见她上来,把眼底的意外收拢好,“刘小姐早。”另外两位也微笑问好。
“各位早。”刘纪妍一笑,回身朝小会议室走,一推门,里头还跟昨天一样,似乎算准了她会回来一般。她停了停脚步,轻轻抿了唇,慢慢走进去,坐下。
八点半,区秘书准时出现在小会议室,深入浅出地说了两个问题,第一:今天会议议程;第二:与会各人在光华的行政职位。
“没了?”
区秘书非常简洁地回答说:“没了。”
没了!刘纪妍不由得抬起头,区秘书又说:“刘董没交代任何事。”
刘董敢放手,那我又有何不敢接的道理?刘纪妍复又低头,提笔继续,“我知道了。”
虽然是公司常务会议,各公司的总经理、财务总监也都在场,但因为临近年关,也没什么特别重要事项,刘纪妍等于是去走了个过场,让大家知道,今后市场部的工作是她在负责。
会议一结束,除了杨令沅,大家纷纷散了个干净。刘纪妍也不意外,杨令沅是光华集团的副总、华茂投资的总经理,这会儿她又不声不响插脚进来,大家关系本就微妙,现在又多了一层公事关系,谁都要多看几步,多想几下。
杨令沅见斜对面的女孩一派轻松地转着笔,问:“怎么样,新环境还适应么?”
刘纪妍抬眸看她,淡淡笑道:“当我还是个胚胎组织的时候,就跟着我妈进出光华了。整整九个月,你说我适应么?”那时候的光华化工,一年的利润都不值杨令沅的一部车钱。当然,那时候钱也值钱,车也值钱。
“哦,还有这回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杨令沅若有所思,做得很像那么回事。刘纪妍不愿去揣测真假,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现在听说也不迟,你说是吧?”
“你说得对。”杨令沅站起来,唇角带着一贯昂然自信的笑容,“刘总监,我在这里祝你工作顺利、前程似锦。”刘纪妍跟着起身,微笑,回了一句:“谢杨总吉言。”
可惜光华这幢高楼里,并没有刘纪妍的一席之地,她的办公室,在光华化工园区的那栋四层旧楼里,房间不大,所有的办公用品都是新的。刘纪妍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
朝南一扇大窗户,窗外有株雪松,一根枝桠斜斜伸了过来。刘纪妍推开玻璃窗,轻轻伸出手,便够到了,松针微微有些刺手。真像呵。
下班时,那个叫秦岭的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刘总。”作为刘华生的女儿,刘纪妍连一部属于自己的车都没有,竟然会配车,还请了司机,那也不错,上车,“去琴行。”
“好的,刘总。”
司机提前做过功课,根本不用刘纪妍提醒。到琴行时,夜幕正式降临,华灯初上,满城流光,一派繁华景象。
琴行门口的停车位上空空的,楼上教室的灯光是黯淡的,还没到上课时间。楼下店里头也只齐丽一个人,她坐在一边,手里捧着一本书还是什么东西,低了头慢慢翻看着,周身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刘纪妍想推门,又觉得无力站到她面前,只好返回来,打发走司机,拉开车门坐进去。
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电话便响了。小伙伴蓝羽在单位替同事值班,无聊之余,与她来瞎扯:“干嘛呢?”刘纪妍说:“能干嘛啊,遍地找工作混温饱去啊,哪里能跟你这个端铁饭碗的比。”
蓝羽长长地叹气,“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担心闪了舌头。你家的沙发缝里随便扫扫,就够我这小警察过一辈子了。”
前方信号灯由红转绿,刘纪妍松开刹车,“真的啊?那你快过来帮我扫吧,扫出来咱对半分!”
蓝羽气哼哼地咬牙,“那你先过来接我。”
“不是替人值班么,还能提前走?”
“只替两个小时而已。”
公安局门口,蓝羽双手插兜站在路边,望眼欲穿,等了好半天,吃了半肚子冷风,就是没她要找的那一部,不由得嘀咕道:“这人真靠不住。” 拿了电话拨号。
一部轿车慢慢减了速,响了一声喇叭靠边停下来。蓝羽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继续听听筒里传来的铃声。
“蓝警官,”车窗降下来,一把圆润带笑的嗓音飘过来,“不是等我啊?”
蓝羽愣了愣,再走回去,一低头,惊讶地嫌弃上了: “你怎么开这个啊,我还以为哪个老头呢。”
刘纪妍诧异,“哎,真看不出来,蓝警官竟然常被老头搭讪。”
蓝羽这才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脸立刻就红了,怒道:“你才常被老头搭讪!”
“那前言何来呀?”
“你没看见只有上了年纪的才会开这种车么?”
刘纪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但你也不想想,有几个老头敢在公安局门口放肆!”
蓝羽不愿意再跟她说这个,脱了外套丢到后座,瞅见左下角的通行证,拿过来看看,“单位配车?你自己那部呢?”
刘纪妍打灯掉头,随口说:“不知道,回来就没看见,我妈也没说,我也懒得问,反正是白得来的,得之不喜,失之不悲。”她二十岁那年的春节,不知刘华生怎么想的,竟然买了一部车给她。可她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呆在家里的时间非常有限,那部车大部分时间是停在车库的,都没跑满三万公里,这下更好,车都不见了。
蓝羽说:“得之不喜,失之不悲!你似乎变了。”这要是以前,她总要弄个水落石出,言语不和的话难免吵闹一番,现在都不在意了,心态平和了。
“你这人,我能变到哪里去!”刘纪妍笑,车是她爸爸买的,那么他也有权收回去,没必要去问。“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呢?”
“也没呢。”
两人搭伴去吃饭,吃了饭又去闲逛,买了两样东西拎着走。路过书报亭,刘纪妍停下来买杂志,目光留恋,“忽然觉得,还是喜欢过去的生活。”
“只有年纪大的人才喜欢回忆过去。”
“那我就是老了。”刘纪妍笑说,眼睛里泛着柔软的光,“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过得多开心。读书之余,排话剧、做义工、恋爱、打零工……”每一天都值得纪念。只是过去的日子只可追忆,不可重复。
蓝羽有些羡慕,她念书的时候可没这么畅快,有那么多可参与的事。“爱的人呢?都没听你提起过。”
刘纪妍笑她八卦,“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早已经分手了,不然一定介绍你认识。”那一个可爱的人。
“请身价上亿的大小姐做兼职,这老板也真是厉害。”
“别人说这种话我不意外,你也说?”
“说笑,说笑。都做了什么兼职,说来听听?”
“好多呢,推销啊翻译啊,酒店大堂弹琴,给老外做导游啊,替人看书摊等等。”
“前面我还能理解,后面一个,你不无聊?”
“有钱赚有书看还可以打发时间,好得不能再好了。种类也够丰富,小说啊期刊画报啊,国内的国外的,中文的外文的,新的旧的,连以前竖排版的线装书都有。那时候,没事我就往书摊跑,看了太多的杂书,包括很多□□,看得我心都野了。”
蓝羽笑话她:“你本来就野好不好,就算你也抱着把破吉他去流浪,我都不意外。”
刘纪妍微微侧过头,轻声问:“我很野么?”她神情柔润,举止娴静,一股子书卷气,实在看不出野性来。蓝羽忽然觉得自己眼神有问题,连这些年的记忆都出了错,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不野,我才野。”
“对,你说得有点对。”
单从成长这件事上来看,蓝羽属于圈养那种,而刘纪妍就是放养了,齐丽给了她充分的信任,十八岁之后,更是把她当大人看,凡事都会征求她的意见,从来没过问她是否跟谁恋爱,是否与人出去过过夜。她深深怀疑过,齐丽是不是也跟某些妈妈那样,表面上对女儿信任有加,暗地里安排耳报神,大事小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还要估算姑娘的生理期,觉得日子差不多了就格外留意卫生间的纸篓?
刘纪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齐丽是什么人,以前都不会做那种事,现在又怎么可能!真是胡思乱想。
蓝羽见刘纪妍笑个不停,伸手拍她一下,严肃道:“笑什么笑,不许笑,文静点。”刚才还觉得你娴静得很呢,一会儿就露馅了,直接笑话我走眼?
“警察了不起啊,笑都不让笑了?就算你隶属银河舰队也管不了那么宽吧?” 刘纪妍斜过去一眼,手伸进包里摸出车钥匙,解锁。
“大晚上的站路边胡乱朝人抛媚眼,妨碍交通,还不知道错,赶紧把身份证、驾驶证、工作证都拿出来!”
刘纪妍扶着车门,笑问蓝羽:“小姐,啊,黑猫警长,我能看一眼您的证件么?”
蓝羽想要掐死刘纪妍,端出警察的架势,“我查你还是你查我?”
“您有证件才名正言顺嘛!”
“那我是不是还需要打一份证明来证明我的警官证是真实有效的呀?”
两人闹得正欢,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后方传了过来,刘纪妍说:“蓝警官,这下有理由查人家身份证、驾驶证、工作证了呢。您带警官证了么?”
蓝羽听了两耳朵,“争几句而已。”如果真有事,自然会有人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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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争吵声有点不停歇的意思,她被刘纪妍盯得没办法,甩上车门朝后走去。
喜欢凑热闹的国人真是不少,事发的地方围了一圈人,圈里站着一男两女,一地花瓣,有种凋零的美。
蓝羽问围观的群众:“这怎么回事啊,三个人在路上拉拉扯扯?”
“这能有什么事,谈恋爱呗。哎,可惜那么大一束花了,都糟蹋了,鲜花无罪嘛!”
“本来好好的,那女的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间就火了,手里的东西,呶,手机,一把就摔了,然后就吵起来了。”
刘纪妍朝地上看,果然,洒落在地的花瓣中躺着一只手机,屏幕碎了,应该报废了。还没容她问,旁边一个精壮的小子说:“这种母老虎,敢大街上就给爷们撒泼,要是我,看打不死你。”
蓝羽轻轻摇头,刘纪妍却有点想笑,十分希望他家里那位是个武林高手,旗鼓相当才有意思。“是啊,撒什么泼嘛,直接发威才对,不然当你是病猫呢。”
这个时候,围观的对象有了新动静,那冷脸长发的女人摆脱了纠缠,抬脚就走,见大家都瞪着眼睛,看怪物一样看她,不由怒道:“看什么看,没看见过女人撒泼骂街说脏话么?”
一圈看热闹的都讨了个没趣。
她还嫌不够似的,又说:“哎,那个想打死母老虎的,你还是先回去攒钱娶个母的再说打死打不死的话。”
还有这样的人,自己气个半死,还有功夫管旁人说什么。刘纪妍一下就乐了,拍蓝羽的肩膀,“瞧,泼得多理直气壮、气势如虹、虎虎生威,威风凛凛!女人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