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暮灵等人来说,九王爷要亲临余音楼可是天大的事情。
整整一个下午,除了近身侍候白月的她们三人,其余的人都在忙碌着,时间过得飞快,而这个晚宴的主角——白月姑娘,她从一大早就盛装打扮完毕,除了午间用了一点点饭食外,她都端坐在琴阁之中,到天色将暮,她的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这一整天,萧暮灵都没有听到琴声。
时辰差不多了,丽娘的人先行过来通报,让白月准备一下,九王爷的车轿马上就到。
白月闻言,从琴台边站起身来,茗荷和藿香将她身后长长的曳地衣摆托起,萧暮灵也垂首跟在后面,可她还是注意到了,白月深吸了三口气,才端庄地站起身来。
——她也很紧张吗?
萧暮灵在后猜测着叶望潇会不会和九王爷来赴约,却听白月温淡的声音:“暮灵。”她一个激灵,白月甚少这样唤她做什么,她忙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白月转过头,看向琴台上有些断纹的琴,说道:“你将琴拿着吧!”
萧暮灵应了声,上前小心翼翼将古琴抱起。
白月慢步在前走着,茗荷和藿香给她提着裙摆,萧暮灵看着白月优雅的背影,真觉得白月就是一只被囚在笼中的美丽凤凰……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古琴,极其激动,平日里这间琴阁的门都是上锁的,她探了几次都没有找到机会进入,今天这把琴可算在她手里了。
白月今日种种异常的反应,她会不会在古琴里动手脚?
前面三人走得很慢,也没有人注意到身在最后的她,萧暮灵尽量用最小的幅度检查一下古琴,甚至以身犯险亲自在古琴上摸索一番,却因动作过大,险些就把琴弦给震出声来,她忙用手掌按在弦上压住声音,一边冒着冷汗。
白月缓步朝着外面的正门走去。
那头的丽娘慌里慌张地摇着菱花扇,见到白月过来,她满心欢喜地拉着白月的手候在门口——几乎就在她们到的同时,九王爷的车轿也到了。
与萧暮灵所想象的不一样,他本以为九王爷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出行,就算不是堪比天子出行的阵仗那也得带上许多人吧,哪里知道,面前就一辆马车,两个护卫。
哦,微服出行呀!
也对,千里迢迢来扬州,一下子就到了这种青楼所在,若是弄得大张旗鼓,别说是传到天子耳中,就是百姓们听闻,只怕也会有损他九王爷之名。
……
萧暮灵被茗荷扯了扯衣衫,回过神来跟她们跪了下去。
她在一众人之后,悄然抬头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那是一个穿着玄青色暗纹滚边锦袍的中年男子,且不看他的面貌,就瞧着他站在那里的高华气度,就显得迫人无比,他的手微微别在后面,冷然的目光朝着这边索来,萧暮灵当即低下头去。
“王爷。”丽娘介绍着,“这位就是咱们余音楼的白月!”
“白月见过王爷。”白月的声音较平日里的淡漠此回竟然软了几分。
九王爷将目光落在这个美丽非凡的女子身上,惊艳过后,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异样的微笑来,不是见到美人后的轻浮之态,而是一种满是戏谑又带一点嘲讽的笑——叶望潇看得出他父王为何而笑,旁人却不知,尤其是丽娘这样惯行于风月场所里的人,她以为他很满意白月。
“起来吧!”九王爷淡淡一声。
跪了满地的人都轻手轻脚地起身来,丽娘见到九王爷身侧衣饰华丽的叶望潇,看到他和九王爷略有相似的面貌,惯于识人的她大惊失色,忙朝叶望潇拜倒:“这位莫不是小王爷?”
叶望潇生怕她说出自己逛花楼的事情来,忙给她使眼色,一边让她起来。
萧暮灵憋着笑。
丽娘那震惊之余又恍然大悟的目光一下向她投来,惹得她就更好笑了,她抱着琴乖乖立在茗荷和藿香之后,在九王爷先行一步时,她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九王爷的面貌,的确和叶望潇有几分相像,可不知怎么的,她看到九王爷的眼睛和侧颜时,居然会不可思议地想起了大庄主……
但大庄主的眼眸比他还要深邃,要比他宁静,他运筹帷幄,却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其中,所以与他相处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舒服,让人如沐春风,在不知不觉就全然相信了他。
而九王爷……
他与大庄主有着相似的目光,但他看起来过于凌厉,他只要一站在那里,那轩昂的高位者的气势就尽显无疑,那双傲然的眼眸朝着她们看来的时候,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藐视着她们这如同蝼蚁般的芸芸众生,是杀伐的戾气。
看到九王爷想到大庄主,萧暮灵暗暗惊叹,看来这九王爷并非一般人啊!
她自顾自想着这些,不曾想脚步已经落了她们太多,直到一粒小石子抛在她的脚边,她才恍然有所觉般跟上了前面的人,一抬眼,正对叶望潇投来的目光。
匆忙的一个对视,彼此都含着微笑。
***
既是要侍候九王爷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要在最敞亮的流朱殿,早先里面也都布置过了,待九王爷等人入了其中,丽娘忙召唤着人去摆宴席,又是喊了舞女过来先跳舞。
九王爷抬手制止了她,说是只要听白月一个人的琴声。
丽娘也怕那些不懂规矩的姑娘们冲撞了九王爷,他开口只要白月一人侍候,那她也放心许多,说话间,小厮们麻利地将桌椅布下,丫鬟们抬上了酒水茶饮还有一些干果点心,前面不远处的纱幔之后也摆放了琴台,萧暮灵将琴摆上去的时候顺道再检查了一遍。
九王爷落座,叶望潇也随之坐在他后面。
他们所带不多的两个侍卫直挺挺立在旁边,看他们握着剑的警觉架势,分明是有任何威胁到九王爷和小王爷的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一刀斩下他的脑袋。
那白月……
这么美丽又富有才情的女子,她该不会这么想不开才对!
白月端端正正地向九王爷欠了欠身,轻声慢语道:“白月便献丑了!”
九王爷点了点头,冷厉的目光从未离过她片刻。
白月似并不惧怕这种目光,她对着九王爷婉然一笑,极其自然地在琴台之后坐下,这淡然自若的神色,仿佛她面前坐着的不是位高权重的九王爷,而是久慕她琴声的普通听众。
她指尖一拨,幽淡的声音便在屋里响起。
白月用心抚琴,听者却无意听琴,在丝丝琴音如同流水般漾开之际,叶望潇悄然回过头去,他数回朝着萧暮灵张望,萧暮灵不便说话,只是以眼神示意他要当心。
他们两人风里来雨里去多了,默契自然不必说。
叶望潇朝她点点头,告诉她放心。
萧暮灵侍立在门口,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白月看似认真抚琴,实际上却时不时朝着这个方向看来,方才叶望潇和她的那些小举动都被她看了去,可当她想要追寻她的目光时,发现她又低下眸子专心拨弦,片刻之后,她含着浅笑的眼眸再落到九王爷的身上。
为什么觉得白月这情态……像是在勾引他啊?
萧暮灵越来越觉得今日像是鸿门宴,不同于上次在万福楼,这次鸿门宴要宴请的对象就是九王爷!白月从前看人的目光都是冷若冰雪,也从不肯轻易给人一个微笑,今日她不仅没有戴面纱,反而频频对着九王爷展颜,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没安好意。
抚琴两三曲后,白月起身。
九王爷拊掌一笑,夸赞了几句。
白月谦虚两声,问道:“不知王爷还想听什么曲子,白月可以为您抚奏。”
九王爷慢声道:“你且过来,本王有些话想问你。”
白月应了声是。
满室朱红色的纱幔映着几侧所点的灯火之光,令这个大殿呈现一种嫣红之色,而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伸手撩开纱幔,轻移小步而来,温暖的红色之光照在那张雪白如玉的脸上,让这个原本冷丽端庄的女子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妖娆来,她的一颦一语都在勾人心魂。
丽娘指派着茗荷给白月端去酒水。
白月拿起酒壶,抬着手缓缓将酒倒入九王爷面前的杯中,衣袖里所露出的那一截如同细藕般的腕子,竟也散发着惑人的魅力,别说是九王爷和叶望潇两个男人了,就是萧暮灵都觉得她那细弱的腕子真是令人着迷,好想上去摸一摸……
在她斟完酒后,九王爷并无所动,也根本没有要喝的意思。
萧暮灵看到这里,也悄然放了心。
坐在九王爷之后的叶望潇紧锁双眉,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月,这回他也明显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再加上是他的父王坐在这里,他的心里更为忐忑。
白月伸手端起那杯酒,亲自送到他的面前,柔声道:“这是我们余音楼的玉珍酒,王爷不妨尝尝看?”她说着,伸手往前送了一些。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空中,混着女子身上的特殊脂粉香气,是离奇的好闻。
萧暮灵大觉不对劲。
叶望潇朗然起身,一把夺过白月手里的酒,一边调侃着她道:“这是什么酒啊,这么香?”他说着,给了他父王一个警示的眼神,随后笑着道:“不瞒你说,我父王向来不喝酒,既然这酒如此香醇,不妨由我来试试?”
白月眼波微动,回了一声请。
叶望潇自然不会真的喝了这酒,他故意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探过头去,作轻挑之色:“一个人喝多没趣儿啊,白月姑娘不妨陪我喝一杯如何?”他说着,将酒杯还给了白月。
白月接过手来,微笑道:“小王爷有命,白月岂敢不从。”
九王爷冷眼观视着这一切,不出言亦不阻止。
叶望潇重新倒了一杯酒,向白月举了举杯:“白月姑娘先请!”
白月无法拒绝,她用宽大的袖子将面部遮挡住,萧暮灵身在门口视线也比他们宽阔,她发觉白月这从容的动静之后,是藏着巨大的杀机。
——骤见一道冷光闪过,萧暮灵大喝一声“小心”,飞身而上的同时,她手中的冰绡飞快出手,将袭往九王爷面门的暗器全数击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些暗器并不是白月所发出时,一道诡异黑影便从天而落,寒光逼人的剑锋朝着九王爷的咽喉刺去。
叶望潇将手中的酒杯掷出,奋力将黑衣人的剑打偏。
萧暮灵惊觉身边两道身影一晃,后知后觉想起九王爷带了护卫,她定睛一看,他们已经与那行刺九王爷的刺客混战在一起,屋里的纱幔被层层削落在地,本淡淡的红色纱幔一下子堆叠在一处,就成了怵目惊心的艳红,如同血一般铺在地上。
九王爷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嘴角还噙着淡笑。
看到他这种面临危险丝毫不乱的气势,萧暮灵再次想到了大庄主。
屋里越来越乱,侍候在外的丫鬟们哪里见过,个个连声惨叫奔散而逃。
丽娘听闻动静快步赶来,骤见面前刀光剑影在闪,那些刺眼的刀光就险些朝着她的脑袋削来,她也是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竟是吓晕在门口。
白月面色发白地立在那里,脚边是方才掉落在地的酒杯,她捂着心口浑身颤抖着。
九王爷所带的护卫也是顶尖高手,那黑衣人节节败退,很快就伤在了他们手中,叶望潇和萧暮灵生怕他会逃,两人一左一右完全封死了他的退路。
黑衣人负伤连连,明显不支,可看他的样子,是想死战。
“留他性命!”
沉默多时的九王爷开口了,在那两个护卫将剑架在刺客的脖子上时,他这才缓慢起身,走到那个黑衣人的面前,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
叶望潇和萧暮灵看到他的脸时,失声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