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第69章番外一蓑烟雨三

到了后半夜,雨声渐微,两人点烛对坐说了许多话。无关**,也无关风月。谢璋聊的大多是塞外的大漠风光,西北的风土人情,而景行只管听,偶尔也应上一两句。

两人似是要把这多年分离两地的每一个最微小的时刻弥补回来。

听到谢璋说起孟鸣争与殷如是,景行奇道:“五年了,孟鸣争还没有和殷如是表陈心意?”

五年前兰州一役,殷如是以女子之身戎马而来,顷刻间将战局逆转,而孟鸣争匆匆一眼,便将她入了心。

谢璋苦笑了一声:“怪我。”

当初慕容燕灭前晋,身为前晋重臣之女的殷如是沦为贱婢。那时谢璋仅十五岁,临去西北吃沙子,便辗转找到了故时的好友,将她从苦海中救了出来。

要不怎么说是孽缘呢。殷如是是个固执的姑娘,认定的事情很难去改变。早年国仇家恨仍在的时候,殷如是压抑着自己的念想,直到山河更改,大仇得报。

而如今,或许是对谢璋的心思在心里深藏了许多年,已成了习惯,无论谢璋怎么去劝解,殷如是一概不听。

最后谢璋不得不说:“我爱景行,此生都不会改变。”

殷如是只是笑了笑:“我知道,我也并不想让你改变。”

这也是谢璋匆匆离开西北的原因。

景行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弭而去。他抱紧谢璋,在他耳边呵气:“那你别回去了,不然指不定孟鸣争哪天趁你睡着就要手刃了你。”

谢璋眯着眼打了和哈欠:“孟大哥不是这样的人。我隐约觉得,如是对我并不是……”他话说了一半,莫名觉得后背一寒,连忙改口:“她只是执念太深,需要些时间。”

景行眼看着谢璋眼皮打架,一面拦腰将他抱起,一面朝床榻走去:“那你便更不能回去了。”

谢璋困得睁不开眼,但脑中仍有一隅在警铃大作,他在景行怀中挣扎了两下,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按了回去,最后只得认命地埋在景行的颈间。

哪知谢璋此时却是想错了,景行只是轻轻将谢璋放在榻上,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而后在其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睡吧,我不折腾你。”

长久赶路的疲倦顷刻间合着黑夜席卷而来,身侧有令他安心之人,谢璋歪着头,呼吸逐渐均匀。

不知过了多久,谢璋听见耳边蓦然炸开一声尖锐的叫声,惊得他一跃而起。

只见景行右手高高举起,拎着他不久前捡到的那只小猫崽,蹙着眉一脸嫌弃。

在景行松手之前,谢璋扑过去将小猫崽救回手心,便听见景行沉声说:“你怎么净捡些小猫小狗的?”

虽是责备的意味,但言语间并未见威严。

谢璋小声说:“我见它被雨淋得怪可怜的。”

景行面无表情地说:“可他占了朕的位置。”

坏了,谢璋心想,都开始自称朕了。

“它还挠坏了朕的衣服。”

谢璋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景行领口的衣服已经脱了线,闻着龙纹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显然经历了一场大战。

景行:“不知道黄坚强吃不吃猫肉。”

谢璋:“……”

景行几句话连番出口,谢璋听着听着却觉得变了个意思。他抬头看向景行的神情,蓦然回过味来。

他桃花眼一挑,水光潋滟:“你堂堂一国之君,跟一只奶猫争风吃醋?”

未等谢璋看清,景行已几步上前,将那只可怜的猫崽拎起来扔到了一边,而后拥着谢璋腰欺身而上:“谢承湛,我放过你你还得寸进尺了?嗯?”

景行手上动作不停,从谢璋衣摆下方探了进去,游走间腰带便落了地。

奶猫被扔到了桌上,但距离太高,没办法自己跳下去,只得无助地冲着谢璋喵喵叫。喵了半晌,回应它的却只是主人的轻喘,偶尔夹杂着几声难耐的低吟。

见没人搭理,小猫委屈地“嗷呜”了一声,只好把自己盘成了一块饼,靠着装青梅汁的壶缓缓睡去。

一夜灯影明灭。

翌日清晨,景行最先醒来,穿戴之际,便听见屋外有闹哄哄的人声,似是聚集了许多人。

他瞳色暗沉下去,回身替枕侧犹在梦中之人掖好了被角,便推门而出。

屋外嗡嗡的人声顿时扑面而来,菁瑶的父亲正站在一群身着官服的人面前,焦急道:“草民家并没有多余的泥沙,还请各位官老爷高抬贵手。”

为首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推了菁瑶父亲一把,不耐地说道:“我们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你不听,偏要动武你们才交出来是吧?”

菁瑶父亲低头擦了擦汗:“草民家里真的没有啊官老爷。”

领头人“嘿”了一声,正要拔刀,便听得人群背后一声懒洋洋的轻呵:“干什么呢王二,我叫你借泥沙你就这么借的?”

人群纷纷避让开来。只见众多身穿衙门官服的人后方,挤进来一个头戴高帽的人,他一身流油的肥肉,养得颇为富贵,圆滚滚的像一只绣球。

“本州府亲自来借泥沙,为得也是下游的百姓。”绣球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常年侵淫酒色的软绵:“你若没有泥沙,用其他的代替也是可以的嘛。”

菁瑶父亲脸色一变,显然是听懂了这位绣球州府的话中话。

若在平日,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根本见不着州府。可即便不曾见过,这人的臭名却是传得进寻常人家里的。他们的这个州府,端的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但却十分好色,最喜在城中挑些姿色上乘的姑娘带回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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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瑶父亲胆战心惊的期望着菁瑶不要被他发现,却并未发觉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

梁州府来之前与长江下游长宁县的李知县争吵了一番,本就心情不悦。但行至烟溪镇,一路见到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便生了一亲芳泽的心思。

这家在镇头,廊下晾晒的衣物里分明就有属于少女的芬芳。

梁州府愈想愈觉得心头火热,一双豆眼便穿过菁瑶父亲,到达了室内。

不看还好,这一看,梁州府就在门侧发现了一个人。

他先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远远地看上过一眼。而后等记忆回笼,这个肥硕的大绣球他心头一突,脸色顷刻间褪了血色。

“皇……皇上?!”

建安二年的时候,梁州府曾经到过京城,那时朝内正推行设置监察司,他跟着自己的叔父接待过这位皇帝,又因为离得不远,梁州府便将这个手段强硬的新皇记在了心里。

可烟溪一个小小的乡镇,缘何景行会在此?!

随着梁州府膝盖着地,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便也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好不壮观。

景行负着手,慢吞吞地跨过门槛,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州府朕瞧着好像很眼熟?”

梁州府只觉得冷汗将后背悉数打湿,冰冰冷冷的触感贴合着,却并非比得上他凉下去的心。

传闻新皇狠厉果决,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方才梁州府当着他的面为难平民百姓,不是明摆着在他面前作妖吗?!

梁州府越想越心惊,只能尽量将头伏低。

过了半晌,他才听见景行开口:“你们要泥沙,是要治洪吧,可你州府都不在长宁县,治的是什么洪?”

梁州府重重磕了三个头,哆哆嗦嗦地说:“回禀皇上,是……是长宁县的李知县在治理,下官见帮不上什么忙,就出来搜集泥沙了。”

长宁县居长江正下游,应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县。他梁州府不去和李知县一起治理水患,竟还跑到烟溪来强抢民女,好巧不巧还被皇上抓了个正着。

梁州府肠子都要悔青了。

景行却并未立刻发难,只是说:“既然这么巧,不如梁州府帮忙准备一辆马车?朕还想着去长宁县看看。”

梁州府忙应下,便心惊胆战地去张罗马车了。

景行本想自己去长宁看一眼,但想着或许谢璋行动颇有不便,便索性要了辆马车。

是故等谢璋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景行的腿上。

景行握着谢璋的手,将方才的事简略了说了一遍,谢璋便乐得倒在了景行怀中:“那梁州府也忒倒霉了些吧。”

景行轻笑:“我见他这幅表情还挺有趣的,便索性先不处置了。”

“他人呢?”

“在外面抬轿子。”

“那他这体重可真是难为他了……”谢璋笑了半晌,才想起正事,起身问道:“此番灾情严重吗?我初回,对这些不甚了解。”

“应该不算严重。”

的确算不得严重。谢璋与景行稳坐轿中,一路看过去时,积水还不到梁州府的小腿,况且此地还是受灾最严重的的一个地方。

到了长宁县,雨水便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水位没上了膝盖。谢璋掀帘看去,却并未看见萧条一片的景色。

靠近江堤的位置,有一个身穿蓑衣的人正吆喝着一群人一遍一遍地来回往塌了的江堤处跑,他们手上也没闲着,皆扛着许多袋状的泥沙。

其中不乏有年轻的女子,甚至还有精瘦的小孩。

景行说:“那个穿蓑衣的,也许就是李知县。”

谢璋:“我还以为……”

纷乱年间,譬如慕容燕在位之时,百姓们过日子大约都是过一天算一天,饥荒与政力的压迫,让他们生不出什么与生活抗争的心思。

谢璋未来长宁之前,还以为这里会哀鸿遍野。没想到,在朝廷的助力未到之前,这些百姓们竟已能奋起学着自救。

若要看清一个朝代的模样,最先看的,便应是这些百姓。

若是满目素衣饿殍,那这个朝代便是风雨飘摇;若是稻米流脂,那么国运昌盛便指日而待。

虽然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历经了许多磨难。而新朝不过五年,还弱小如稚儿。

但生活,总是要满怀期望与愿景的。

谢璋握紧了身侧人的手,再抬头时,只觉得看见了山川满目,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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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到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寄托了很多自己心中的感情,尤其是这一章,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

虽然近几年寒冬凛凛,但我始终还是抱有愿景的。

谢谢大家的观看和喜爱,《定风波》到这里就要跟老母亲挥手告别了。【还有点舍不得嘤】

我算是一个萌新,但就算是萌新,也绝不会辜负每一份对这篇文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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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