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第六十五章终了

奎尼起先并未将这名女子率领的兵马放在心上——临安的兵马在艾尼的控制之中,这些援军怕是谢璋从周边地区借来的兵。

况且,征战沙场乃大丈夫所为,妇人带兵,看来谢璋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他派遣了一些弓箭手,想要将援兵的路封住。可这些信心满满的弓箭手,却被悉数剿灭。

有人吊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给奎尼报信:“殿下!大渝的援军太多了!初步估计可能有三千!”

三千。

这是奎尼当初从柔然带兵出征时的数目。而如今几番交战,虽说远胜于谢璋手中的兵力,但也所剩无几。

他反身将人踹开,怒道:“哪里来的援军!艾尼这个蠢货干什么去了!”

殷如是一身戎装,再不现当初在一枝春时孱弱的模样。她率先骑着马,领着江州三千精锐铁骑,一路冲到了城门之下。

巴图尔回身之时,便见一柄泛着银光的长枪横扫而来,空中呼啸而过的劲风就在耳畔,惊得胯下的马扬起了前蹄。

殷如是一击未中,却也不恋战,在诸多将士的掩护下翻身下马,来到谢璋身边。

“承湛!”

方才谢璋被奎尼偷袭,殷如是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都觉心惊。

然而此时近看,却见谢璋隐藏在人潮中,眉宇间的血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地狱中的修罗。殷如是走近一步,谢璋已干净利落地将肩上的箭拔出。

他回身时,看到殷如是的模样,只略微怔愣了一瞬,而后道:“既然来了,就与我一起,别让柔然有回家的机会。”

连日征战的柔然自然比不上储备充足的江州精锐。原本打算以身殉城的西北将士们,此刻更是杀红了眼。

滔天的屈辱与恨意,化为不尽的战意。

黄沙漫漫,朔风已止。

数量上压倒性的优势,顷刻间便扭转了战局。

巴图尔眼见兵败,匆匆策马逃窜。却只听得耳畔一阵轻巧的风声,他便被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踹下了马。

谢璋已解下了护甲,浑身轻便,趁着巴图尔倒地之时,从袖中拔出那柄随身携带的轻剑,双膝一屈,没入了巴图尔的脖颈间。

巴图尔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手攀上谢璋的手臂处的伤口,有鲜血渗出。

谢璋却眼也不眨,手腕一翻,轻剑便借着这股力,撕拉一声,只见巴图尔的头颅与躯体分离,摇摇晃晃地滚到了谢璋脚下。

奎尼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剩余的柔然兵马见巴图尔身首异处,顿时溃散成沙。

茫茫天幕间,沉沉的云层散去。谢璋翘首一望,才觉西北已至满目皆是春意的时节。

孟鸣争清点好柔然的俘兵后,一眼望见谢璋身边的殷如是。他原地踌躇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姑娘好。”

殷如是回眸,清清冷冷地道:“我姓殷,是江州地方军的总将领。”

她眉间仍带着从战场上携来的锐气,孟鸣争窘迫地应了声,走到谢璋身边道:“你没事吧?”

“没事。”谢璋脱下满身是血的战袍,沉沉地问殷如是:“解释一下?”

殷如是一改方才的清冷,缓和了神情:“景行未雨绸缪,在夏履死后就将江州的兵力给了我,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瞒过了慕容燕,但消息传到我手中时,我未来得及与你交接,便直接去了江州。”

谢璋听到景行的名字,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才略微起了丝波澜。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辛苦了,军中不比一枝春,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人。”

殷如是柳眉一挑:“你不就是一个?”

这话说得暧昧,谢璋却淡淡笑开,多日来萦绕在眉目间的阴云也缓缓放晴。笑了半晌,他蓦然一顿,似乎想到什么遗忘的事,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你为什么会突然来兰州?”

“说来也怪,我本来是应该去临安的。”殷如是皱眉道,“可临近出发,我却突然接到了密令。信上说,让我放弃之前的计划,立刻前往兰州。”

如果兰州失守是在景行意料之外,那么景行最开始扶持殷如是,为的也并不是兰州。

那是哪里?

谢璋思绪纷飞,双眼蓦然睁大。

京城。

殷如是眼见方才还颇为放松的谢璋蓦然回身,在众人未及反应之时,策马扬鞭而去。

……

京城,雨。

可能是即将入春的缘故,临安的雨下了三四天还不见停歇。

京城里的百姓心头,也如萦绕着绵绵的冬雨,愁思不绝。

在景大人监国期间,他们的日子尚且过得算安宁。可近日不知发生了何事,新上任的储君,将一顶叛国的帽子扣在了大人的头上,还说要与宣王爷一齐清君侧,净朝野。

景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叛国?

民间众说纷纭,大部分却在心底还是不愿接受新上任的储君慕容博。

而此时此刻,被众人议论纷纷的慕容博,正坐在太和宫中的高位之上,等着接待一个人。

朝堂上零零散散地站了一些人,多数都在慕容博开朝时以重病为托辞,不愿上朝。可慕容博并不介意,因为事到如今,谁的手中握有刀刃,谁才是那个能够说话的人。

朝堂上下的人百无聊奈地杵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慕容博等的人。

此人瞳孔似金,发丝微卷,一身异域的长袍委地。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噙着笑意入了太和宫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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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博缓慢地击了三下掌,道:“还不恭迎柔然的艾尼王子?”

大渝的将士们,此刻还在遥远的边关与柔然交战,保卫故土,可大渝的掌事之人,却在此时此刻,放任敌军深入我大渝朝堂。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把诸多浴血奋战的将士当做笑话?把堂堂大渝王朝当做他柔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驯马场?

有脾性刚烈的朝臣,纷纷摔了手中的朝板,拂袖而去。

慕容博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才压下心中暴戾,道:“叛国的景行已经被本太子收押狱中,待我登基那日,便可处以极刑。”

在阶下沉默多时的钟悦,上前一步道:“敢问殿下,陛下现在何处?”

自古以来,储君只有在先皇驾崩之时才可登基,难不成,慕容燕已经死了?

慕容博抬手笑道:“父皇已下了诏书,他老人家病重多日,已无力涉足朝堂,让我尽快登基。”

阶下传来阵阵低语。

钟悦却迎着慕容博的视线,再次说道:“不知娴妃娘娘是否知道此事?”

外人一提及慕容博的生母,他便想变了一个人般,浑身都是暴戾。

“你想说什么?”

钟悦:“臣的意思是,登基如此大的事,还是需要生身父母皆在场的。”

话音刚落,一个嫩黄身影自殿门口匆匆而来。慕容博一看见来人,脸上的暴戾几乎要掩盖不住,厉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么?”娴妃冷笑一声,“你把我支去城外的寒山寺,就是为了趁机与外族勾结的?”

宣王本沉默地站在一边,此时也上前拦在娴妃身前,沉声唤了句:“思思。”

“你别叫我。”娴妃蓦地推开宣王,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轻蔑地看向慕容博,“我还道你是如何想要让我刮目相看,原来竟是卖国求荣。慕容博,皇位是自己争取而来,不是贱卖我大渝的尊严而来!”

眼下的境况,就算是丝毫不了解内情的人,也能知晓个大概。一时看向慕容博的目光,都多了份质疑。

慕容博成为众矢之的,方才的气定神闲顷刻间化为滔天的怒火。他猛得从高位上跳起,青筋突起的手一把捏住了娴妃的脖子,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你早就……想杀我了。”娴妃双目反红,气息游离,“来啊,杀了我。”

朝中顿时乱作一团。宣王一手握于剑柄上,慌乱间呵道:“博儿!”

“我看谁敢动一步!”慕容博大呵一声,环顾四周道,“我是太子!不日就会登基,你们谁不要命的,就动一步看看!”

说话间,艾尼轻轻动了动手指,便有一群军服裹身之人,自暗处缓缓浮出。

慕容博眼中血红,显然已陷入了疯魔的状态。他死死地盯着娴妃温雅的面孔,脑中闪过的,却是儿时一幕幕的打骂与虐待。

手指蓦然一收。

却见高位的斜后方,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飞将而来,慕容博来不及反应,就被极大的力道撞得一个趔趄,手也脱了力。

再抬头时,慕容博对上了慕容燕满是怒容的脸。

“逆子!你还准备杀母!我慕容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朝堂上喧闹未止,慕容博一个个眼神看过去,只觉胸中那股缠绕的怒火丝毫未灭。他看着慕容燕一张一合的嘴,却仍没有收敛。

在众人震惊的呼声中,慕容博一把推开慕容燕,再次握上了娴妃的脖颈。

“我……一定要杀了你……”

慕容博勾着嘴角,冷冷地看着娴妃在自己手中没了气息,畅快之余,却听见身后蓦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他懵懂地转过身去,就见方才还在责骂他的慕容燕,此时软软地倒在一方鼎下,双目紧闭,有血正从他脑后缓缓渗出。

慕容博瞪大了眼,急忙扑向慕容燕,一手探上他的鼻息,半晌,颓然跌坐下去。

有谁在喊:“皇上驾崩了!”

还有谁说:“太子弑君了!”

耳边的,眼中的,都仿佛在慕容博的感官中无限颠倒。他跌坐在鲜血之中,半是迷茫,半是无措。

他分明是,不想杀慕容燕的……

怎么会……

远处的艾尼见状不对,当即便下了阶,将魂不守舍的慕容博拉起身,用蹩脚的汉文说道:“这是你们的新君,还不快跪拜!”

“哦?”

一片嘈杂的喧闹声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

众人仓皇间回头,就见本应该在狱中的景行,正冷冷淡淡地现在殿门处,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

他负手而立,却丝毫没有踏入殿门的意思:“我还从未听过,弑君的太子还能登上皇位的。”

艾尼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兵符,似乎是想要找到底气般,慌乱间退了几步。

景行道:“你是在找你的兵马吗?不好意思,据说你的父亲已经让他们退兵了。”

艾尼脸色一变,回身一把拉住方才黑暗中的私兵,见对方缓缓低下头,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宣王因慕容博杀了娴妃,此时也神不守舍地守在娴妃身边。

殷如是挥了挥手,便有身穿战甲的将士将慕容博和艾尼双双架走,这场闹剧般的朝会,才终于散去。

景行一面朝钟悦点了点头,一面对殷如是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他在狱中与钟悦搭上线,找回了远在寒山寺的娴妃,然而还未有下一步动作,殷如是便带着江州的部分兵马杀回了京。

未等殷如是解释,景行紧接着问道:“乌尔都为什么会突然让艾尼手下退兵?”

殷如是低着头,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

京中的天诡谲多变,景行以雷霆的手段收拾了朝中残存的叛变势力后,又飞速地消逝在朝臣们的视线中。

没有人知道景行去了哪里,只有些许人,曾经在官道上看到了策马飞奔的景行。

景行仿若不知疲倦一般,日夜兼程,到了一个驿站便更换一匹马,一路上不知累死了多少。

身后是飞霞长盛,远方有人在等他相见。

殷如是当日的话犹在耳边。

“承湛发现京城的危机,便自己只身一人去追落荒的柔然兵马。他深入营中,掳了乌尔都,迫使他退了艾尼的兵,但是……”

但是,深入虎口,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个傻子。

夜以继日的赶路,终于让景行五天之后赶到了西北。他掀开军帐,便见自己朝思暮念的人,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谢璋冰冷的手,给他捂热。

连日的疲惫悉数倾倒而来,景行叹了口气,俯身凑在谢璋颈边,沉沉睡去。

两人交颈而眠,而窗外是缓缓盛开的春意,有几只早出的燕,落在了窗柩上。

景行翻了个身,将谢璋拥在怀中,低声呢喃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我终于越过满目疮痍的山川,吻到了你的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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