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3
妄言将我带到一处农户家,笑盈盈地跟人家借宿,农家纯朴,被那张笑脸蒙蔽同意借宿,但因为房屋不多,我与妄言只能住在一间。
除了敖丙,我很少与人亲近同住,连父亲兄长都不曾,故而晚间我坐在床上抱着睡枕眼巴巴看他。妄言苦恼地挠挠头,出去问主人借了床被褥,回来后在地上一铺,然后抬头看我,我摇了摇头,妄言苦着脸站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地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商量的语气道:“三太子,这…你也不能把我赶出去睡吧。”
我抱着睡枕左摇右晃不搭理他,妄言叹口气,抱着铺盖出去了。
哪怕妄言出去了我倒在床上还是睡不着,在想敖丙是否发现我不见了,他会知道我在这里吗?想着想着右手忍不住攀上左手手腕,那里面有敖丙的鳞片,只要我想告诉他,他便知道我在哪里,可我始终没有联系他,在陈塘关我好像没那么想念他了。
相反的,我对妄言越来越有好感,特别是看着他的时候。这是个危险的想法,我和他总有一天会在战场上厮杀,与敌人产生情感联系可不是一件好事,它会在战场上要了我的命。
正被烦心得睡不着,门口黑影推门而入,我不动声色,待他走近时再制服他,可身影在距离窗前三步时站住。
“我猜你没睡着。”妄言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我只得坐起身来,拥着被子抱怨道:“你若不鬼鬼祟祟,我可能已经睡着了。”
“小骗子,”妄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是在想,既然要与你做朋友,为什么还要由着你把我推开。”
我警惕心起,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还未等我问完他已经给出答案,用移形换影之术眨眼间躺在我身边,我一时噎住,想把他推下去,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像两个年龄成百上千岁的人干出来的事,只能坐在床上瞪他,可天色太晚,我的瞪视恐怕根本没起效果。我暗自捻诀想用火攻,可他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我眼前,只要我伸手一掐就能掐断,这样的无防备让我根本下不了手。
“三太子,我猜你睡不着不是因为有人离你太近,若是有人像这样…”他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你就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这样才能安心睡去,不过你不承认而已。”这是什么鬼逻辑,我发了个哈欠,随手扯了下手没抽出来,我躺下,看着他的脸越来越模糊,意识渐渐远去。
我的灵魂再一次脱离肉体,飘到草屋外,不由自主向一个方向飞去,妄言说的没错,这里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陈塘关了,暗夜下灯光两三点是在等归人,而我如今是个过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塘关在我记忆里越来越模糊,我不记得怎么离开它了,也不记得为什么要离开它。我努力寻找与敖丙初识的那片海岸,我曾与他同坐的那块巨石不知现在哪里。
我向妄言询问是否在魔窟他对我做了什么才让我如此,妄言意味深长道,我递给你一面镜子,让你能看清自己。我再问他一句也不肯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他说要和我做朋友,他搞错了,我不需要朋友,我只要敖丙,天上人界只有一个敖丙。也许正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恍惚见到敖丙的影子才与他止戈,甚至还安下心与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关于父亲,关于敖丙。
除了陈塘关,我对敖丙的思念比以往更加强烈,强烈到我一抬眼发现他真的站在我眼前,可他对我视而不见,我随着他的眼光看去,见到那个假哪吒。
假哪吒一脸桀骜,似乎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我反应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我是在梦里,梦中敖丙正试图拦下假哪吒。
敖丙在我面前大多时候温润如玉,面对别人伤害我时他又像一只刺猬,但像这样苍白着脸,一脸心碎表情的敖丙我第一次见。我能敏锐察觉出来他每次与我一起时,总是痛苦与欢乐交织,他的心没有脸上的笑那么纯粹,而我总是对造成如今的他的缘由想入非非。
假哪吒用火尖枪指着他冷声道:“龙王三太子,你不守着那条天庭的狗,来挡我的路干嘛?”
敖丙在他面前完全失去了气势:“不要那么说他,他不是别人,你们本是同体。”
“呸,”假哪吒一脸厌恶道,“那真是我的耻辱。我问你,李靖在哪儿?看在老相好的份上为我指条路如何?”
这话说得真无理,我暗自想,不,明摆着是侮辱,这个假哪吒为什么对敖丙有那么大的恨意?
敖丙的嘴唇颤抖着,话语里带着几分哀求:“哪吒,别管什么李靖天庭了,不要被这些束缚,随心而活不好吗?”
假哪吒啐他一口道:“三太子,你可真是宽容,宽他人之容。你如今高高在上,看不到棋子的怒吼。”
敖丙道:“什么高高在上,只要你愿意放弃复仇,我可随你游览天地三界,如当年在陈塘关随你左右。”
我惊讶地看着敖丙,莲藕做的心竟然隐隐作痛,他们说什么我听不到了,我突然发觉我从未理解过敖丙,从来都是他接近我,容忍我的任性,尽量帮我挡下明刀暗箭,挡不下的便陪着我默默为我疗伤,我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偶尔隐隐觉得他在透过我看旁人,但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故而被我刻意忽略。眼前的人如同隔着一座戏台,我将自己剥离出去假装不是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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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的眼睛被人蒙住,妄言轻柔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没事的…没事…别怕…”
我睁开眼只见到妄言一脸担忧,他小声道:“你哭了。”
我呆呆看着他道:“嗯,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能哪吒三太子如此?”
“梦到我变成了一条狗。”
妄言点点头在我身旁躺下问:“哪吒明天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想去戏园子里听戏。”
“想看哪一出?”
“对啊,哪一出?”我咕哝一句就开始装睡,实在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还好妄言知趣地没有追问,然而一直到天亮我都没再睡着。
妄言天刚蒙蒙亮就出门去,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他说的话我不太相信,问了也是白问。
主人一早来敲过门让我吃早饭,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搪塞过去,现在的我只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不去想假哪吒,不去想…敖丙…
敖丙不该对我那么好的,我从未给他回报。
不知自己躺到什么时辰,外面突然飞沙走石,房间也暗了下来,我感到杀意携风而来,一个鲤鱼打挺向外冲去,那股气息…是敖丙!
果不其然,敖丙不知怎么来了这里,或许刚巧与妄言撞见,此时正打得难解难分。我自娱冒出一个想法,妄言真舍命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我想入戏,可我不知该帮谁。
于是我靠在一个树桩子上看他们打,敖丙使锤而妄言使鞭,锤重力而少灵活,鞭重巧但操纵性高,一时间竟然难舍难分。我看了一会儿感觉太无趣了,刚想走便被敖丙叫住。
“哪吒,你还要去哪里?”
我僵坐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们两人快速脱离战局,敖丙向我飞来,但妄言更快一步站在我身旁。
敖丙看上去很紧张,大声提醒我“小心”,在见到我和妄言和平无事站在一起时疑惑片刻,很快补充道:“小心别被他迷惑。”
妄言揽着我的肩膀示威道:“你说晚了,他已经被我迷惑了。”
敖丙看看我,见到我无动于衷,他仍然自信道:“就凭你?”
妄言只笑不答。
见我还没有动作,敖丙只得道:“哪吒,过来!”不容置疑的语气,这告诉我他很认真。
妄言笑道:“人龙君太过自信…哪吒?”他的笑凝固在脸上。
我回头对他拱手道:“抱歉,若是他让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妄言在我身后认真道:“总有一天,他让你过去时你会转向我的。”
我笑笑,他的话总不能当真。
敖丙紧紧拉着我像是怕我跑掉,我不敢跟他说别的,又不想这么沉默下去,找了个问题问他:“这是要去哪儿?还把我送回虚无之巅吗?”
“是…不,不是…抱歉,我们先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他看上去很焦虑,我想起那个梦,但我不能开口问,只好试探道:“你遇上什么事了吗?因为你现在很不对劲。”
他停下步子有些生气道:“不对劲的不该是你吗?为什么要随着那个人从虚无之巅出来?”
我回答他:“里面太无聊了,真的很无聊。”
敖丙脸上浮现出愧疚,道:“是我提议将你关在虚无之巅的,我以为你呆在里面最好,可以安心养伤。”
我无意揭穿他的谎言,故而笑道:“我的伤不是已经被你治好了吗?我没那么娇弱的。”
敖丙轻叹口气,道:“魔界一夜之间突然退兵,天庭派了一队兵驻守,剩下的人全部返回,李天王已经回去复命了,你复命后…你…不如到我的住处小住几天…我还有些事要办,很快就能回去,到时候我陪你蹴鞠。”
我点点头道:“我一人无事的,你若忙不必陪我回去。”
敖丙欲言又止,最后长叹道:“自从玉帝派你你出兵讨伐魔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悠闲地坐在一起喝茶听琴了,待我事情了结,可要好好再与你享受一番。”
我与他就此分别,但我并不想回去复命,也不愿去他的云龙宫,而是漫无目的随处飘荡。
路过一处时,云里突然有大狗冲出冲我叫,我呲着牙也冲它“汪汪”,那条狗住了声,蹲坐着,我觉得它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白痴。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哮天犬,可能是我闯入了二郎真君的地界,于是我后退两步,也学它蹲着伸舌头。
“三太子今日好悠闲。”果不其然,二郎神从云端走出。
我搔搔头,突然觉得有些难堪:“玉帝下令退兵,现如今正是悠闲。”
二郎神做出请的姿势:“我与三太子虽同为天神,自封神榜之后还从未好好聊过,今日刚好是个契机。”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随他进入云端。
云端里是另外一个世外桃源,里面桃花盛开,石桌石凳安放在桃林中落满了花瓣,只是天空一半气朗天清,一半繁星点点,石桌刚好位于阴阳之间,两边泾渭分明。
二郎神坐在阳光下,我别无选择,坐在星空下。此景稀奇优美,可我不太喜欢,黑白太过分明的事物我都不喜欢。
二郎神为我沏上一杯茶,我呆呆盯着杯中星空,不忍心喝上一口。
“听闻三太子孤身闯入魔窟,果真英勇,令人佩服。”
我慌忙道:“不敢当,我并非闯进去的,而是被邀请…”
二郎神眼神一闪:“邀请?三太子和魔界还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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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并无,连我也不知道原因。”
“那么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你很在意?”
二郎神洒脱道:“不过好奇尔尔。”
我叹口气道:“杨戬,封神之战我们好歹曾并肩作战,共同抗敌,故而我觉得我无需瞒你。共患难很快能一个人认识另一个人,你刚刚故作轻松,说明这事很不轻松。”
二郎神用锐利的眼睛看我:“我还以为你满心都是人龙君。”
我苦笑道:“但我总不至于是瞎子。”
二郎神轻松下来,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翻阅古籍时发现魔窟曾是天庭关押重犯之地,可后来不知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那地方被弃用成了禁地,无人能出入。”
我好奇道:“那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二郎神道:“那地方应该是被人偷偷闯入,阴差阳错被魔物发觉,引得魔物纷纷进入。”杨戬忧虑道:“那地方原本就是天牢,入口极难发觉,并且里面很容易设法阵,天庭想攻下绝非易事。”
我把我在魔窟里见到的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但没有告诉他我的梦,还有那块牌子。二郎神听后有些失望道:“你所看到的古籍中都有记载,那块镜子一样的石头同样也有,难道没有其他奇怪的事情了吗?”
我摇摇头,二郎神眉头紧锁,我拿起那杯茶,它已经凉了,里面还飘有花瓣,我将花瓣挑出,拈火诀将茶重新加热,抿了一口。
二郎神见状道:“新茶才醇香,这么一热,倒成了旧茶了。”
我笑道:“没关系,我不是懂茶之人,我只是口渴了。”
二郎神定定看着我,半晌才道:“哪吒,你以后闲来无事可以到灌江口来坐坐,我这里常备茶等你。还有就是,魔窟的事千万不能说是被邀请,会被有心人安上通敌的罪名。”
我感激地道谢,又闲聊几句,我与他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