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寒衣 隐情

“还有句话,请你帮我带给陆昭。宋家那头我会找人都打点好,不管是现下在牢里还是日后……总之不会让他们受额外的苦。”世人皆是嫌贫爱富,从云端坠入泥沼,除了心理落差,还有太多现实的生存问题。皇帝的决定他无法左右,只能凭一己之力略作弥补了。

“你为何不自己跟她说?”

薛澜未回应,只对她作揖道:“拜托了。”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事到如今,还有何面目去见昔日伙伴。

陆昭按照和肖岑的约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到拂月楼等消息,下午才收到肖岑从宫中派人传出的消息:“已办妥。”

她连日奔波劳累,到现在才稍微定下心来,再加上听到冬至转述薛澜的话,也算略有安慰。

“阿澜他……还好吗?”发生这样的事情,阿澜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冬至站在她对面,倚靠窗,朝下头街道观望,她多年养着的习惯,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警惕。

“你还关心他?”若不是薛家,宋家也不会逢此大难。

“这并非阿澜的错。”阿澜作为薛家人,自有他的立场和难处。何况如果蔺阳所言非虚,宋家又岂非咎由自取?

稍时,陆昭叫了店小二上来加茶,问他道:“陈少爷还是没消息?”

“是,并未收到陈家少爷传话。”

昨天突发变故,陈佑留在国子监保护宋家兄弟,让她分头行动出去搬救兵。后来晚上她赶到拂月楼,陈佑人不在,之后也没托人捎来只言片语,这并非陈佑的行事风格。从小玩在一处,陈佑虽然看上去老是嘻嘻哈哈,是最没正形的一个,但连薛澜也说他其实心思缜密,胸有沟壑。

陆昭眉头扭成个结,连番变故,稍有异样,她心中就觉得忐忑。

“难道阿佑出事了?”虽然被对付的是宋家,但是同为四大家族,会不会陈家也受到牵连?

她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是杯弓蛇影,如果陈家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陆昭交待拂月楼之前常帮他们跑腿的一个小厮:“去陈府找三少,就说我在拂月楼等他。”

等那小厮领命离开,冬至说:“想来早就来了。”如果不想来,就算三催四请,他仍然不会来。

陆昭也明白这道理,但她不认同冬至话里的意思:“不来也不一定是不想来,也许是不能来。”冬至暗示阿佑是不想在这节骨眼搅和进宋家的事情,想明哲保身,但是相交多年,她不相信阿佑是这样的人,如果是陈伯伯不让他来呢,以往他们疯闹得厉害的时候,陈伯伯火气上来将阿佑禁足,也是常有的事。

“是不能来还是不想来,我帮你跑一趟就清楚了。”

是夜,陆昭在院子里焦急等待,所幸冬至夜探陈府,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样?顺利吗?”她虽然轻功很好,但大户人家守卫森严,自己提心吊胆一直怕她出事。

很顺利,所以她才这么快就调转头,因为她想寻探的那个人,就光明正大地待在陈府大厅里,都省去到处寻找的麻烦了:“陈家三少和那一家子人,好端端坐在大厅里吃饭呢。”

陆昭的心,一直、不断地往水里沉下去。

先前她托小厮去陈府带话,也是石沉大海。

其实她早应该想到,以往就算陈伯伯关了陈佑禁闭,他也总有法子带消息出来通知大家,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音讯杳无。

她的心,在近日一连串的变故下,已经变了,并非对朝夕相处的小伙伴深信不疑,所以当冬至提出帮她一探真相,才并没有开口阻拦吧。

昨天在国子监,阿佑同她一起出面,对宋家兄弟百般维护,那份情谊是发自肺腑的,作不得假的,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回家之后,听陈伯伯痛陈了利弊,或者像是蔺阳对自己所言,阿佑也知道了宋家获罪的真正原因,所以才做出了另外的选择。

翌日,国子监。

下午,教声乐的宵夫子走进室内,看见满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学生在。他也没多说什么,翻开乐谱照常开始上课。

这满屋子唯一一个学生,就是陆昭了。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是等待宋家最终判罚的结果,所以她今天又回国子监上课了。

此时距离锦衣卫闯进国子监抓人,才间隔了一天,大抵那天在场的学生们多少受了惊吓,也或者家里人另有考量,觉得短期内还是暂避风头为好,这两天都没人来上课。

陆昭以往最不喜欢声乐课,每节课都是神游太虚,今天就她一个人在,宵夫子讲了一些基本的乐理知识,也知道她既不感兴趣也没有天赋,放下手里书本道:“明非,你过来弹一曲。”

陆昭对着古筝,是你不识得我,我也不识得你,勉强上手弹了一点,刺耳得很。

宵夫子没说她,也没教她,只让她坐在一旁听着。

陆昭初听宵夫子所弹的这一曲,时低时高,时虚时实,旋律时隐时现,好似在云雾缥缈的高山之巅,影绰扶摇,飘忽不定。她再不通乐理,好歹念过几年,也知道这是著名的《高山流水》。

到了下一段,音调突转轻快、活泼,似是有涓涓细流从山间和缓流过,又似挺拔青松在层峦叠嶂之中孤傲生长,让人在凝神细听之时,感受到万物的朝气和自然中清澈的气息,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及后旋律悠扬绵长,宛如行云流水、阳春白雪,过得一盏茶功夫,却是骤起波涛、跌宕起伏,音调和转之间大幅上下滑动,又对接得天衣无缝,令人仿若置身于群山当中,一叶危舟、山道起伏,两岸绿林纷纷避让。

再到视野开阔之处,旋律急促之后转回平和、轻快,快而有力,充满热情。遍眼丛林茂茂、群花绽放、一派欣欣向荣之像。

陆昭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待得琴声渐渐收缓、止息,不由喃喃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以往她最想不通为什么要学礼乐这种东西,浪费时间又无病呻吟,今天才算有了别番体会。

“宵夫子,您可以教我这一曲吗?”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高山流水属于名曲,非高超琴艺不足以驾驭,学堂里都没教过这一曲,何况自己这吊车尾的水准……

宵夫子闻言也有些惊讶,先前弹这一曲,只是见她情绪不佳,聊以宽慰,不过以她平素表现,也没想到她真能领会个中意境,此时还提出这般请求。

师者,有教无类,她既有向学之心,为人师的总没有一口回绝的道理。

“你若真心想学,日后可得留堂加课了。”她基础差,天赋也有限,期望勤能补拙吧。

陆昭从国子监出来,被凛冽的寒风一吹,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刚刚竟然……满口就答应宵夫子了?

最近情绪真的不对,老是觉得心烦气躁,宵夫子先前那一曲,让她难得有种心绪宁和、心胸开阔之感,自己在情绪当头的时候提出那种要求,现在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吧……

天哪,就她那弹琴的天赋和水平,别说留堂了,每夜不睡也没用啊。

“哎!”小姑娘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儿一巴掌,学什么琴啊!真这么喜欢听,让阿澜去学好了,他学好了,自己天天听还不简单……对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阿澜哪有闲工夫去学琴?就算学会了,又怎么可能天天弹给自己听?

别说阿澜了,阿佑,二宝他们都没办法了……有时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人总是会因为习惯产生幻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还是跟原先一样,所有的变故都是在做梦,一睁眼就能够回到从前。

但是不可能了……

冬至从屋顶跳下来,就看见那年岁相仿的少女傻愣愣站着又在发呆了。她披风的扣子没扎牢散开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动不动地杵在寒风中。

“去哪里?”

陆昭被她的问话唤回神智,她到院子里来,不是要走,是为了跟她说下的:“我今天要留堂,你先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总不好让冬至一直等她。

“一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既然答应了颜典,就一定要护她周全。

“那你进屋来吧。现下是散学了,你进来没关系的。”

冬至倒没再坚持,转身往屋里走。

陆昭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冬天天黑得早,这个时辰已经是月上树梢了。

前头那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一直到她脚尖的地方。

“冬至。”

那人回头,神色还是冷冷的,但陆昭已经习惯了,知道她其实面冷心热,否则不会答应颜典保护自己,不会在中书省门口搭救自己,不会在昨天主动提出帮她夜探陈府。

“谢谢你。”

冷若冰霜的少女似是有些讶异,但是什么也没问。

陆昭低头看着地上慢慢交叠的影子,曾经亲如家人的小伙伴们,以为能够一辈子聚在一起玩闹,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散场:“谢谢你此刻陪在我身边,让我感觉……没那么孤单。”


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