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5册):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 第424章破城(3)

左隔壁的院门被撞开,脚步咚咚冲进房中,随即传来那一家人哭喊惨叫声。董谦听得头脑欲裂,身子更是颤个不住。隔壁忽然静了下来,那咚咚脚步离开院子,转向他的院门。幸而这时女儿终于不再哭,董谦听那些脚步声停到院门外。他忙将卧房门拉开,自己缩身藏到门后。

“咚!”院门被踢开,咚咚脚步声分开,有三个人,一个进到堂屋那边,一个去了厨房,另一个则朝卧房这边走来。董谦紧贴着墙,气不敢出。那人走了进来,却停在门边,朝里寻视,董谦只瞥见一把刀尖,沾满了血,不住滴落。

片刻后,那人转身离开,和另两个人呜哇说了两句,随后三人一起离开了院子。右隔壁那家人早已逃走,院门锁着。三个金兵径直走向下一家。

董谦这才出来,忙去打开柜门,见侯琴惊望向他,怀中女儿竟咧着小嘴,在朝他笑。董谦心头一暖,也不由得笑起来。

他笑,不仅为女儿,也为自己。刚才躲在门后,那金兵转身前一瞬,董谦忽然不怕了,他握紧了剑,只要那金兵走近柜子,他便立即冲出去,一剑刺死那金兵。为了妻女,便是千军万马,他也不再惧怕。

范大牙一身疲累,回到了家中。

金兵杀进京城,屠掠一番后,幸而旋即议和退兵,却要以太上皇为质。新官家不忍太上皇受屈,便自家出城,到城南青城金营,签下降书,割让黄河以北。金人又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骡马万匹。

绢帛还好,宫中内藏的元丰、大观两库存有多年贡赋绢帛。朝廷差军民搬了十多天才搬完。金人嫌浙绢太轻疏,全都退回,另又用河北绢补足。

左藏库金银上回已经搬尽,宫中库藏远远不足,于是又向民间大括金银。

新官家被金人拘留数日后,放还京城。金人急索金银,才过数日,见所纳数额远远不足,官家只得又往赴金营。

宰臣忙增加侍郎官二十四员,满城再行根括,搜掘戚里、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之家。

范大牙便是被分派了这差事,跟着侍郎官,与一伙衙吏,闯入富室人家,四处搜掘,钗、钏、钚、钿等细琐金银也不能漏过。他从未见过如此多金银,也未听见过如此多哭声。

可即便搜尽全城每一家富贵之户,金银仍是远远不足。官家又被拘禁在青城,已过了五日之限。城中百姓日日盼着官家回来,纷纷将自家所藏些微金银全都上缴。可这京城已如一只瘦羊,已刮过几回脂油,哪里还有多少剩余?

范大牙搜检一整天,也只搜出了几十两。整个京城进到正月,也总共才括到金十六万两、银二百万两。

他回到家中,他娘一把抓住他,从怀里取出一根金簪:“儿啊,咱们把这支簪子也纳上去吧。”

这是他父亲给他娘的那支金簪。那晚他们父子说开后,他答应了娘,让那人住到家里来。那人心怀感愧,虽无其他本事,却日日陪着娘照管那假髻铺子,所有略重一些或跑腿的活计,他都揽了去。对娘,他更是尽心尽意照料。娘微感些风寒、略咳两声,他都立即紧忙起来。娘从未被人这般疼惜过,那张脸时时挂着笑,又甜又有些难为情。

只是,前年那人得了急症,救治不得,几天便走了。娘虽哭得伤心欲绝,心里头却极知足。这两年,时常捏着这支金簪,落一阵泪,又笑念几句,命一般。这几天官府挨家搜括金银时,才埋到了墙角土里。

直到那人死之前,范大牙都未叫过一声“父亲”,连心里都没有。看着这金簪,他心里忽然一阵难过,险些落下泪来,强忍着说:“这簪子抵不得事,留着吧。”

“佛经不是说,聚沙成塔。我听着满城人都在献纳,连一个福田院贫民都将保命的一点银子拿了出来。你爹若在,也一定答应。”

范大牙忽而有些恼:“留着便留着,说这许多!”

“儿啊,一来那是咱们的官家,咱们不救谁救?二来娘是为你着想。娘这一辈子已满心满怀地足了,你却还年轻,连媳妇都还没娶。金人若不放官家回来,咱这大宋便散了,往后你如何存活啊!”

“去了新官家,宫里还有个老官家,如今还不满五十岁,仍能坐回皇位。便是没了老官家,金人正在谋立新帝,这天下也自然有其他人当皇上。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我穷我苦的时节,怎么不见他来救我?这两个多月,京城里死了上万人,他可曾救过?若不是他父子无能怯懦,能到这地步?”

“嘘,放轻声!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

“怎么不敢?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大宋已经亡了。从前我们靠自家,往后我们也一样靠自家。没有官家,我们照旧活,官家若没了我们,却一天一刻都活不得,这叫天变地不变。这金簪你留着,你辛苦一辈子,只得了这支簪子,还要去救那昏君?他御桌上随意一道菜肴,也比你这簪子贵。他却早已吃厌,箸儿都懒得拈。金人捉了他去,才会停战,我们才得安宁。救他回来,就算停了战,他一定又会像他那个父皇,又吸民血,又造艮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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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牙发觉自己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管杆儿和他的娇娘子躲在家中。

上回京城被围困后,管杆儿得了教训,只要赚些银钱,便先将米缸填满、炭筐垒足。如今京城雪深数尺,一斗米涨到三贯,贫民冻死饿死无数,街边到处尸首,他却储足了米炭腊肉,和浑家两个闩紧门,天天在屋里燃起火盆,炙烤腊肉,对饮几杯,反倒从没这般安逸过。觉着外头安全时,才出去走瞧。

到了正月,金人索要元宵灯烛,将京城道观、佛寺、正店所有灯都搜尽。正月十四在南城金营试灯,令城内居民到城上观赏。

娇娘子爱灯,年年元宵,管杆儿都要陪娇娘子去宣德楼前看灯。金人的灯,他却不敢去瞧。娇娘子却说,如今官家都在金营里,怕什么?他只得陪着去,风大雪大天又黑,他扶着娇娘子,好不容易才登上南城楼。朝南一望,见城下一大片亮光杂彩,密匝匝、乱麻麻,如同精心整办好的数百样精绝菜肴,上菜时,却统统倒进一只粗大陶盆里。管杆儿年年看灯,早已看厌。这时看着金人的灯糟乱到这般模样,忽然忆起宣德楼灯会的好来。不知为何,他竟悲从中来,哭了起来,又怕娇娘子怪,忙扭过头,装作擤鼻涕,赶紧把泪水抹掉。

接下来,他每天都忍不住出去瞧望。

金人不断索要,先是玉册、冠冕、大礼仪仗、大晟乐器、后妃冠服、御马装具、御驾、御鞍、御尘拂子、御马、司天台浑仪、明堂九鼎、三馆图书文籍、国子书板??从五代以来,宫中所藏珍宝器皿,尽都搬空,不住地往城外运,每日上百辆车,从不断绝。

索要完珍物,又索要人,先是女童六百人、教坊乐工数百人,接着是宫中内夫人、倡优及童贯、蔡京、梁师成等家声乐伎,即便已出宫、已从良,也要追索。开封府遣出公吏到处捉捕,追得满街哭号。

继而又索要学士院待诏、内侍、司天台、八作务、后苑作、僧道、秀才、画工、医官、染作、鞍作、冠子、帽子、裁缝、木工、石匠、铁工、金银匠、玉匠、阴阳、伎术、影戏、傀儡、小唱、百戏、马球弟子、舞旋弟子、街市弟子、筑球供奉、吏人??一队一队,上百上千的人,被拴在一处,强送出城。

后来,又照着皇族宗谱,索要宗室子弟三千多人,悉令押赴军前。为防逃躲,官府令坊巷人户,五家为保,不许藏匿。

管杆儿不住感叹,整个汴京城都被他们搬空了!搬空了!

他不忍再看,重又躲回了家,连吃肉喝酒的兴都没了。娇娘子问他是不是着了病,他头一回朝娇娘子冒火:“是着了病!大病!”惹得娇娘子盘腿坐到床上,咧嘴大哭起来。他也头一回不愿去哄逗,只垂头闷闷坐着。

半晌,外头有人敲门。他出去刚打开门,一个妇人倏地钻了进来,唬了他一大跳。那妇人容色秀雅,却穿了件旧袄子,她慌忙把门关上,低声哀求:“这位大哥,我姓赵,是宗室女。金人正在捉我,可否让我躲一躲?”

“宗室女?这,这恐怕不成??”

“啥不成?”娇娘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这位夫人,快进来!”

那夫人连声道谢,忙躲进了屋里。管杆儿才要进门,院门又重重拍响,不等他去开门,一群开封府公吏踹开门,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推开,直奔进屋里。管杆儿听到哭喊,忙跟了进去,见娇娘子把那夫人护在墙角,正在推搡一个吏人。那吏人手里握着刀,一刀将娇娘子砍倒在地。

管杆儿顿时疯了一般冲过去:“金人你们不敢惹,自家人便这等随意打杀?”他抓起插在炭火里的火钩,朝那吏人戳去,火钩烧得通红,将那人戳得一阵惨号。管杆儿忙看娇娘子,见娇娘子捂着臂膀,瞧着伤得不算太重。

他却无比心疼恼怒,见那几人举起刀,作势要来砍,他顿时大骂起来:“敢伤我的娇娘子?我今天不烫死你们这些对外软似蛆、对内狠过狼的贼卵子,我便不是你爷!”

他厉声怪叫,疯舞着那铁钩子,朝那几人冲杀过去。那几人见他如此凶狠,顿时怕起来,头一个一退,其他也全都慌忙转身往外逃。管杆儿吼骂着追了出去,那几人越发害怕,没命地逃奔。

管杆儿一直追到巷口,见他们跑得没影儿了,这才快步回家:“这里待不得了,那些卵子一定会找人再来,咱们快躲到黄胖家去!”

五、长生

王小槐站在南薰门外,等着瞧道君皇帝。

上回离开京城后,他回到家中,将田产家业该送则送,该卖则卖,全都散尽,自己只留了那把沉香匙和一只铜碗。而后他便一路向东,走到泰山,困了睡草窝,饿了向人乞讨。他存了半袋干粮,在泰山后岭寻了个山洞,钻进去,坐在里头,照着自己背诵的那些道经修仙。可修了十来天,干粮吃尽,却毫无所验。

他想,恐怕还是得寻个师父才成,便下了山,到处去寻师父。寻了这几年,从江南到湖湘,又从巴蜀到秦川,几乎走遍了天下,却没寻见一个真正得道之人。几个月前,他又回到了汴京。

这时,他已经十二岁,高了许多,脸也不再像猴子,倒像是一块尖棱的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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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京中那些道观一座座全都走遍,但凡有些名号的道士,一个个都问了过来,却没有哪个真会修仙。

最后,他想起了道君皇帝。当年林灵素说道君皇帝是神霄玉清王,上帝长子,号长生大帝君。王小槐虽已不信,可再无可问之人,心里便又生出一丝希冀。

只是,那道君皇帝人在宫中,哪里能见得到?王小槐甚而生出净身入宫之念。可就在这时,金兵杀了来。天寒地冻,王小槐被玉清宫一个道士收留,才免于冻饿。

今天,他听说金人要道君皇帝也去金营,忙赶到这南薰门外,站在寒风雪泥里,等了许久,几乎要冻僵。终于见一队金人铁骑护拥着一辆牛车缓缓出了城门。两边许多人也候在那里,见到那牛车,顿时哭喊起来:“太上皇!”

王小槐瞪大了眼睛,一直瞅望着。牛车行了过来,车上坐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头戴黑冠,身穿紫锦袍,白白胖胖,哭丧着脸,似乎还在抽泣。

这是道君皇帝?王小槐顿时有些失望,等牛车经过时,忍不住还是大声问道:“太上皇,你真是长生大帝?”

道君皇帝居然听见了,扭头望向他,脸有些涨红,眼里有些惊,有些惭,又有些厌,竟像是听见自己当年的丑名。

王小槐顿时明白,眼含鄙夷,朝道君皇帝撇了撇嘴,便转身离开了??

三月二十七,程门板赶到了城东北的刘家寺。

太上皇和皇上都被囚禁在此处金营里,今天便要押解启程。许多都人已经围在那里,数千金兵执刀挡在前头,不许靠近。

程门板从开封府状册上看到,金人将押解队伍分作七起,这之前已经走了三起。这次金人所掳,皇后、妃嫔、王子、公主三千余人,宗室四千余人,贵戚五千余人,官吏、工匠等三千余人,教坊三千余人??总共一万四千人,将皇城贵族及百工杂艺搜劫一空。

经历了这四个月浩劫,程门板早已麻木,说不出话,也难得再伤悲,但看到那名册时,心里仍一阵阵痛。

这时,营寨前忽然一阵骚动。一队金人铁骑从寨中行出,随即听到一阵号泣和金人呵止声。一匹黑马走出寨门,马上坐着个盛年男子,身穿青衣,头戴毡笠,压得极低,只看得到半张脸。旁边的人纷纷高呼太上皇,一起伏地跪下,痛哭起来。他才晓得,此人竟是道君皇帝。

他从未见过道君皇帝,一直觉得高在云端之上,形貌也必定神异。谁知竟被金人装扮成这般,如同一个胖渔翁。

他身后,跟了一支马队,十一个皇子、两个郡王、八个国公、数十个驸马、皇孙,尽都身穿布衣、垂首哀泣。马队后,则是一千多个宫女步行跟随。两侧数百金兵骑马监押。

已近四月,春风和暖,绿草遍野,但这恓惶长队,却如被人拿线绳穿起的秋蝉一般。四周人都在恸哭,程门板却木然而立。

他原先便有个念头藏在心底,连自家都不敢碰。这几个月来,看尽各般惨状,这个念头随之不住跳出。这时,望着道君皇帝那虚胖背影,他心中才坚定道出:这场国难,罪魁祸首便是你赵佶。

望着赵佶行远,他正要转身,却见那长队中一个宫女脚似乎有伤,行得慢了,旁边一个金兵用枪柄朝她后背重重一戳,那宫女顿时栽趴在地。旁边两个同伴忙将她扶起,一起搀住,疾步向前,没听到一丝哭声。

程门板见那宫女娇嫩稚气,恐怕只有十一二岁,自己女儿一般大小,尚还是女童。不知这千里艰途如何挨过?

他不忍再看,忙扭过头,泪水却不由得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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