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司狄是一定不愿回来度过刑期的。他原以为缓刑只需要定期到居住地,或者工作的地司法机构报到就可以了,但其实为了达到约束效力和管制的便利,他的档案被传送到他户口的归属地。
他将在离开老家六年后,不得不再次回去安分的度过这一年的时间,而且严禁离开监控区域。也就是说我们的司狄必须辞掉工作(他相信老苗一定不会因为这个把自己主动开了的),离开已经快要熟悉的大城市,脱离以往的人际关系和感情生活,回到苏迁——那一块很少有人知道的弹丸之地,而且必须呆满一年,直到刑期结束。
当判决书下来后,司狄终于从呆了三十天的看守所出来。
判决结束后,他从法院里出来打了一个电话给老谋子简单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以后要回老家了。
老谋子让他不用担心,他已经和总监老苗说明了情况,“老苗很仗义,他说公司给你留了一个位置。等事情结束后随时都可以回来。”
“多谢了,兄弟。”司狄拿着电话,一时有些感动。
“行了小四,大男人遇到点小挫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去安顿一下,我有时间会回去看你。”
挫折吗?明明是大好事啊!挂了电话后,司狄心里竟涌出无限的期待感。
“老怪物,你应该还没死吧?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啊!”
他望着耀眼的阳光,一想到这里,竟忍不住大笑起来。旁边的年轻保安人员看了直皱眉头,不由地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好好的小伙子,居然被折磨成了傻子。又见这个傻子缓步向自己走来,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幸好司狄只是询问了一下去往火车站的路线。
又看着这傻子呆了这么久,浑身却没有一点伤,不由地小声感叹着法制社会的进步和人性光辉的伟大。
司狄听了这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保安所说的话,苦笑一声。法制的确是进步的,人性也的确伟大的,但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要不是仗着自己修炼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异技,恐怕也不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些天。
年轻保安告诉司狄就近的几个火车站和乘坐公交车的路线,接着便偷偷看了两眼藏在手心里的手机,口中默念着什么。
司狄有些好奇,问道:“上班时间玩手机?”
年轻保安脸上有些慌乱:“不是不是,我……我在背书而已。”
看着他胆小朴实的模样,司狄突然想到以前自己的样子,敏感而又自卑,却还是连唬带吓地问清楚了这年轻保安原来是想学习法律,将来也当个法官。
“我以前看过一个新闻,北大的保安考上北大了,我就想我来当保安兴许也能考上。我已经考了好几年了,家里让我抓紧找媳妇生孩子,别在这浪费时间。可我不这么想,人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为他人像样的做点什么。”
年轻保安也不再藏着话,可能是觉得司狄和自己是同龄人应该能理解,也可能是这些话憋得太久,竟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越说越激动,眼睛也亮晶晶的噙着泪水。
司狄没想到这随口一问,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加油,只要你想争取,该得到的都会得到的,该牺牲的你也总会牺牲。不像我,有了这个罪名和案底,这辈子肯定无缘机关部门了。”
年轻保安看着这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清秀脸庞却异常沉稳,有着说不清的镇定,开口小心翼翼问道:“我觉得你和那些人,就是其他的来这里的人不一样。你……是因为什么事?”
司狄笑了笑,见要坐的公交车已经来了,急忙忙扔下一句话便跳上了车。
年轻保安看着他急忙甚至有些滑稽的背影,全然没有刚刚和自己说话时的沉稳和气势,若有所思地继续默念拗口的法条。他会永远记得这个年轻男人离别时说的那句,“这只是我该做出的牺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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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正江省杭河县距离司狄的老家苏迁市共六百多公里,司狄认认真真考虑了两秒钟,不得不艰难地决定坐绿皮火车回去。一是因为便宜,二是因为不贵。这样再花掉车票钱后,身上的钱还能剩下一些买点路上的补给。
卡里的钱是万万不能动的,回去还得置办一些生活用品。家里都六年没人住了,很多东西应该都不能用了。前些年奶奶还在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帮忙去打扫一下,现在奶奶已经西去,估计没人会管了。
老谋子就是和司狄一起考上大学从这里走了出去,老谋子建议如果家里实在不能住人,可以去他爸妈家暂时呆几天,司狄不置可否,这样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两位老人家。
司狄一路盘算着,公交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火车站。这可是一整个正江省的唯一一个现存绿皮火车站点的火车站。司狄好不容易挤下公交车,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骂出来,跟我闹呢小老弟?
这,这也叫火车站?
如果不是司狄刚刚在路上还能够想起,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早熟的班花偷偷亲了他一口这种事情,恐怕他真的怀疑自己脑子被关出问题产生幻觉来了。
面前的火车站,姑且就叫做火车站吧。可这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座农村的房子,左右两扇窗户,是老式的开合式拉推窗。两扇窗户上面分别贴着售票处和退票处。车站的入口没有任何的安检,只有两扇陈旧地到有些破烂的木门半掩半开着。
门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的,怕是这么偏僻的车站连电压都不稳定。更别提安检设备了,这里唯一的安保措施,就是安保人员站在门的两边,用最原始的方法开包检查。
候车室内没有任何座椅,乘车的人只能三三两两站在这里等车。那入口的大门上方,竟还赫然写着“义兴站“三个大字。司狄叹了口气,真是贫穷逼死人啊。都这个年代了,没想到还有这么破旧的车站,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还等着乘坐这趟车。
司狄好不容易排完队买了车票,果然没有直达的车票,只好买了同省份的苏和市,然后再转车回苏迁市。来到安检这边,发现队伍竟然更长。
因为这里条件实在匮乏,没有自动电子安检设备,只能靠安保人员一个个打开包袱检查。又因为乘车的大都是大包小包的务工人员,过程实在是缓慢之极,等得司狄心火难耐,四处瞅了瞅发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有个小卖部,便习惯性的想过去买包烟解解乏。又想到全部身家都在身上了,咬咬牙又把手收了回来。
此时司狄终于排到了队伍的前端。他没有什么行李包袱,只随身带了手机和一个贴身放的钱包。钱包?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嗯,还在还在。安检的工作人员看到司狄只拿着一个手机,诧异之余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一脸冷漠的放了他进去。
进了车站,里面等车的乘客大多靠着墙边抽烟,除了烟味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着。司狄轻轻吸了几口,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在里面呆了许久的身体顷刻间也得到了释放放松。
此刻他闻着二手烟,自己的烟瘾就又上来了。在里面可真是做梦都想来一根,本来刚刚还能忍住的司狄现在再也按捺不住了,早知道就不嫌掏钱包麻烦买一包了。钱包?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嗯,还在还在。司狄松了口气,烟瘾却实在挡不住了。
“兄弟,那个……借根烟行么?”司狄谄笑着,向身旁的人欠身问道。
“一根二十。”
司狄摇摇头轻哼一声,真他娘的敢要啊。好了,小小烟瘾也不过如此。
他突然觉得不抽烟也没什么大不了。别说烟了,想从他的钱包往外出钱,就是毒瘾恐怕也不戒了。钱包?司狄摸了摸胸口的口袋,嗯,还在还在……在个屁啊!
司狄摸遍全身的口袋,哪里还有钱包的影子!
司狄心中一怒,满肚郁结顿时喷薄而出:“他娘的,哪个混蛋偷了老子的钱包?”
这一声怒吼,整个屋子都震颤起来。似乎空气都凝结不动,原本因电压不稳定而闪烁的白炽灯也忽然明亮刺眼,像是要把灯芯的每一寸都利用到极致,屋子里的人都吓得呆住一般。
刚刚想着趁火打劫的哥们,颤颤巍巍地抽出一根烟递到司狄手里,便逃似地想要躲到一旁。没走两步,又觉得不妥,赶忙回头把整包烟都给了司狄,才放心躲到最远的角落里。
司狄这一吼完,才觉得刚才气昏了头,有些意气用事。师父告诉过自己不可在凡世面前展露异技,很容易多生事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实在是忍不了啊,天杀的,那可是老子所有的积蓄了。
那些钱财先不论,就是身份证银行卡符咒这些东西,没有了也是麻烦的紧。师父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就原谅小四这次吧。此刻的司狄全身陡然通红,双眼如炬,目光触及之处没有人敢跟他对视。
他气呼呼的喘着气,喷出的怒火把鼻毛都烧了大半。
突然,一只手按上肩头。司狄收了异技,强忍不满转过身来,却是一个花甲的老太太。
“小兄弟,你要找的钱包是不是这个啊?”说着,递过来一个黑色皮夹子,司狄接过来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掉在地上了,我刚好捡到的。”老人家解释道。
司狄有些疑惑,里面的内兜怎么会掉出来?刚要质问,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对方是偷的还是捡的,终归还是还给自己了。司狄将钱包重新放进胸口的口袋里,检查了三四遍确保不会掉出来。
他平复了心情,本着低调的处事原则,向老人家道谢完后转身离开候车室,来到了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