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草场。
“先说说罢,你原本要怎么办?”
李儒没有理会贾诩的卖萌,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说道。
贾诩细长的眼眸上下闪动了几下,见没有想象当中的效果,也就懒懒的松了手,走回了席上,一**坐下,摊着,爱理不理的也不说话。
李儒忽然笑了笑,说道:“谢谢。”李儒心中清楚,贾诩这是看到自己容颜衰老,担心自己心中忧郁难解,为了开解自己,才特意表现得诙谐了些。
贾诩这才来了些精神,摆摆手,坐正了一些,说道:“哎!这才像话么……不就一个董仲颖么,死了一个董仲颖,还有……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贾诩看着李儒的脸色又有些变化,连忙改口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其他的不说,我其实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你说这个平阳,为何能够如同磁石一般,吸金无数?”
“你确定征西将军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举措?”李儒想了想,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有,某也不会如此疑惑了……制售些器物什么的,倒也是有,不过肯定关联不大……唯一有所变动的,便是商税……十取一,虽说也不算是重税,虽说比一般的可能会略好一些,不过比起征西同时在推行的,减少了许多的田赋来说,这个商税么……就没什么新意了……”
“嗯……军爵田赋……”李儒点点头,说道,“走得有些像是老秦人的路子,不过么,又有些不像……毕竟秦法森严……”先秦的律法简直就是将**座的法家发挥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后世军管**的优良模板,和这样做到了吃饭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有细致规定的**法规相比较,斐潜的一些法令确实是宽松了不少。
“商尚徙木,方信于民……而这个征西,似乎什么都没做啊?”贾诩有些挠头,说道,“捣鼓了些吃食算不算?真是想不明白……”
“国贫而务战,毒输于敌,无六虱,必强。国富而不战,偷生于内,有六虱,必弱。”李儒轻轻的念叨了一句,然后说道,“……征西与商公迥然不同也……平阳之地,胡人环顾,人丁稀薄,征西却能无中生有,也是了得……”
商鞅是先秦最重要的一个变法家,可以说如果没有商鞅,秦朝绝对不可能走到统一的舞台上面去。商鞅最重要的一个理念,便是“防六虱”。
商鞅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似乎效果很好,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时的秦朝百姓所受的盘剥比重非常之大,始终在生存线上下挣扎,想要提升家庭地位,便只能从军,拿敌人的人头来换。
因为商鞅认为,“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按商鞅的逻辑来说,百姓贫穷,就会有求富的动力;富有之后,就会“**”,“**”了之后,国家就会有“虱”,就不能强盛。所以,国家必须想办法在百姓富裕后“合理”拿走他们的财富,让他们再度陷入贫穷。
如此,才会重新激发百姓的求富动力,他们为生存疲于奔命,没有精力求智,国家也不再有“虱”了。
然而征西将军斐潜却并没有想商鞅一样,采用剥夺百姓的财富来富强,甚至还看得出来是在鼓励百姓的富裕,这一点,从军功爵田赋制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没有军功爵的减免,百姓一样可以活得不错,当然,如果有军功爵可以减免的话,那么家中的余财肯定也会增加,同时,斐潜也没有像先秦一样,制定各种大大小小的规定了律法,来时时刻刻给百姓挖坑。
“先秦失其国,乃刑苛也,汉失军爵,乃沽滥也……”贾诩捋着胡子说道,“如今似乎征西将军平阳治下,既刑之又度,又爵赏有方,这一份均衡之术……征西师从蔡中郎,庞德公,如今又兴学宫,倡儒经,纳黄老,用法家……不知将来且行于何处也,故而某留于平阳,以待观之……”ωωw.
李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悠然说道:“汝欲曳尾于涂中,自便就是,为何拉扯于某?”
贾诩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的说道:“不若于众也……”
李儒哼了一声,便说道:“如此说来,汝出雕阴之时,恐怕已经打好主意,不论胜负,都会前来搅某清净吧……”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师兄之才,十倍于某,不达于天下,何其惜也。”
李儒扫了贾诩一眼,对于贾诩的奉承话,一脸的无动于衷。
贾诩继续说道:“师兄之学,治政整军,理财度物,林林总总,又岂是一两个聪慧弟子便可全盘传承的?并且此地偏僻,良材多少难寻,就连某与平阳,桃山学宫在侧,亦是难……嗯?师兄,方才所言已有传承弟子,莫不是在诳某不成?”
贾诩一眯眼,眸子里精光一闪。
贾诩自己就在平阳学宫左近,来来往往看了不少年轻的才俊,都没有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当然也有贾诩自己眼角太高了些的关系。而李儒这里,草场之内,都是粗人居多,怎么可能立刻就能寻得一个所谓“聪明伶俐”的传人来?
更何况说自己多少也算是“师叔”的身份,既然自己来了,这个所谓的“传人”又在草场当中,却久久不唤来参见一下,还要自己等以后再说……
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也是多少于礼不合,而向来一本正经,最为重视规矩的师兄,又岂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
所以便只有一个解释,所谓传人,只不过李儒诳言而已。
李儒笑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谁让你整日惦记着某这点残破底子……说罢,某若不愿,汝待如何?”
贾诩叹息了一声,说道:“某原想着只是对付右扶风老贼,掩袭粮道便可,未曾想韩文约竟然藏于其后……便来寻师兄了……不过么,若师兄不愿出山……”
“韩文约所凭,不过羌人而已,若欲破其军,须先乱羌从……”贾诩眯缝着眼说道,“……不过如此,此举若是某来,难免琐碎极多,还是师兄出面省事些……”
羌人,在整个西凉,属于一个非常特殊的胡人群体。
说是胡人,其实也不完全是胡人,要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属于半汉化的游牧民族。
秦人一脉,就是“西戎”无疑。春秋时期秦霸西戎,吞并西戎十二国,陇山这一代,便是在春秋时期正式的进入了华夏版图。西戎当中,多有姜姓、姬姓,说明其实当时的西戎人,和周王朝的周人其实也都是同族之人,只不过因为只是出于历史或文化的原因,使他们分道扬镳,在不同的地方生活而已。
而西戎,是周朝的称呼,到了夏朝,称西方的这些人为昆仑、析支、渠搜等等,在商代的时候这是变成称呼其为羌人……
羌人之间部落太多,先有烧当崛起,又有先零称霸,不过如今先零羌也已经是昨日黄花,部落破败,在和汉朝几番争斗之下,衰败不堪,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于羌人的约束力。
大汉与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历时百年。由于西羌的内迁,和河西走廊、陇西当地的汉人时常发生冲突,加上派遣到西北的担任地方官的官吏,多数都采用残酷苛暴的手段,导致羌人反抗此起彼伏。羌人杀汉人,汉人也杀羌人,纠葛不清,羌人在汉代取代了匈奴成为汉朝第一外患,在这个时候,鲜卑人还忙着侵占北匈奴草场,没有空理会南面的事情。
到了灵帝时期,伴随着董卓这样的西凉豪族崛起,取代了西凉原本羌人豪帅的地位,才使得西凉的羌人势力显得薄弱了一些,而韩遂手下,这些羌人胡骑,也是同样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西凉三辅之地,零星的这些羌人部落,以及在汉代镇压迁徙策略之下的羌人,就组成了一系列的汉代雇佣兵,只为了金钱和财富出售武力,这些人组成了数量不少的所谓先零降羌骑、湟中义从胡、凉州义从羌等等。
既然是为了钱财,那么就基本上和信仰这些东西绝缘了。
李儒点点头说道:“汝欲采用神爵赵翁孙旧事?”
贾诩嘿嘿笑着,说道:“昔日斩大豪,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此令一出,羌人定当大乱……”贾诩说着,表示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李儒瞥了一眼贾诩。
“呃……当然,此策尚未禀明征西将军……”贾诩摸了摸胡子,补充了一下。
李儒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毕竟之前是整个国家作为赵翁孙的背书,信誉么多少有些保证的,而现在一地郡守,地方大员就算是愿意出面,也未必能够有足够让所有的人都相信……
贾诩笑笑,从怀中掏了个皮夹子出来,然后从中取出了几张交子,放到了桌案之上,说道:“师兄有所不知……因五铢钱大坏,平阳征西便用此物作钱,名为‘交子’,故而若是征西想要印制多少,便可……嗯,等等,莫非征西聚财,与此物相关?”
原本贾诩是想说,这个交子是斐潜说印制的,而且和铜钱比较起来,其实在价值上略有相差,最关键的是面额大的交子也就只是面积大了一些而已,并没有等比例增长,所以如果真的斐潜采用自己的策略,也就是多印制一些交子而已,和当年赵翁孙的收买人头的国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但是当贾诩拿出交子来的时候,却猛然间触动到了什么,顿时发现这交子或许就是斐潜聚财的手段……
“怪不得征西曾言,其所作所为,具为阳谋,皆呈于天日之下……”贾诩喃喃的说道,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如今只是并北,河东,西河,太原,壶关一带具用交子,冀豫关中等地间或用之……这……这……这若是天下皆用此物,岂不天下财尽集于征西一人?”
李儒皱眉将交子取于手中,翻转了几下,忽然叫道:“来人!传闫巧手前来!”
闫巧手就是个工匠,擅长于制物。基本上每一个大家族都会养着几个这样的人物,关山草场这么大,需要的器物自然也多,所以自然也是需要。
不久的功夫,闫巧手就来了。
“此物汝拿去看看,可否仿制……”李儒指了指交子,对着闫巧手说道。
闫巧手接过来一看,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将交子奉还,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然后解开了,取出两张略微陈旧一些的交子说道:“这……这其中一张,便是小人仿制的,只不过……请郎君查看……”
李儒将两张交子接在手中,略一扫视,便指着其中一张说道:“左首便为汝仿制之物?”
闫巧手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正是……此物虽然看起来简单,然手续所需皆繁杂无比,单单纸内夹丝线一法,就已经极难,加之朱玄二色油墨调制亦有定例,不知比数如何,亦是难为,再者其勾连文字,阴阳双面……就连这些未明符号,似乎也暗藏规律,故而……实难仿也……”
交子这个玩意,毕竟和铜钱不太一样。铜钱就是做出一个模具,然后往里面灌注调配好的青铜即可,出来的或许只是粗糙一些,然后字迹什么的模糊一点,但是铜钱依旧是铜钱,如果铜质不是太差的话,并不会有太明显的区别。
而斐潜所用的交子,是采用的后世的纸张油墨彩印,加上彩色丝线夹杂在纸张当中,对于大多数的汉代的人来说,要破解其中的工程技术,在这个连写个字都是个技术活的年代,确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纸张作为一般等价物虽然有些稀奇,但是也并非不可以接受。许多普通百姓甚至一年都用不到一次钱,以物易物才是最常用的交易模式,所以大多数钱财还是属于士族豪右们在使用,只要这些人愿意用这种交子,自然这就成为了一般等价物。
李儒挥挥手,让闫巧手退下,然后看着桌案之上的交子,沉思良久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说道:“……于雒阳之时,斐潜斐子渊几次献计……于今看来,呵呵……昨夜贪狼星动,实应干戈之事……也罢,某便随了汝意,先乱了羌人再说!莫道董仲颖不在,便肆无忌惮,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