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有莺飞草长的美景,但是在寒冬腊月之中,也有属于冬天的快乐。
围着火炉,吃着火锅,看着小雪,听着小曲。
家,不管如何,总是能带来温暖,便是外出游子心中永远的一片净土。
斐潜一家子么,今天吃羌煮。
羌煮是个好东西,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庞统。
之前斐潜在长安的时候,庞统到了斐潜家里蹭饭,不是要吃羌煮,就是要吃烤肉,每一次似乎都是如此,少有例外。
羌煮,就是火锅。『羌煮』是涮羊肉,『貊炙』则是烤全羊。
因为汉代是实行得分餐制度,而羌煮则是围坐一处,那些讲究礼仪的便是认为这个行为太『羌』了,一点都不『汉』,所以一度也是非常排斥的。
可是分餐,距离就远了,然后动不动还要谢这个,谢那个,敬这个,敬那个,而随意性较强的羌煮,无疑就是更贴近于后世的聚餐氛围,斐潜也更喜欢。
只不过今天羌煮么,庞统没来。
虽然说斐潜让张时去河东清查倒卖军械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着就能完全放手给张时,所以还需要一些其他的布置,庞统便是去忙乎了,否则按照这个黑胖子的性格,即便是斐潜和黄月英蔡琰等人一起吃,庞统也会大大咧咧的凑过来……
其实这也很正常,斐潜和庞统其实不光有上下属的关系,甚至还有兄弟般的情谊,也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反正很复杂,也很亲近。
涮羊肉说简单挺简单的,火锅一口、葱白几段、生姜一两片、清水一锅,就得了。涮的东西就是原汁原味的羊肉、白菜和豆腐,在加上各种其他的配料,丰俭由人。
但是就像是治国理政,谁都知道要怎么做,可究竟做起来怎样,就像是羌煮一般,看起来简单,要讲究的时候也不容易。
首先便是这羊肉。
虽说斐潜现在有一些香料了,但是涮羊肉吃的依旧是新鲜,腌制的便是没了那个鲜字,因此可以放一些香料来蘸取,但是不能喧宾夺主,所以从羊肉品质上来说,首先是要尽量新鲜。
后世都是冻品为主,而在斐潜这里,则是当场现场就杀了……
当然也有人说经过排酸的羊肉味道才会更好,但是那个只是一知半解,就像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一样,排酸也并非是绝对的,因为肉会产生酸,是因为机体死亡所引起的氧气确实产生的乳酸以及其他物质,可是现场宰杀的连给这些肉产生乳酸的时间都没有,又何来排酸一说?
所以斐潜当下吃的羌煮,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潮汕地区的火锅。
除此之外,后世的涮羊肉一般都是机器切的冰冻肉,虽然说足够薄,但是实际上么,因为肥瘦不同,所以在滚水里熟的速度也不一样,而纯手工切出来的肉片,庖丁会根据羊肉的肥瘦程度,也不一定追求很薄的切法,肉质越好越可以切得厚,这样的羊肉涮进锅里才不仅有后世的嫩,还能吃出后世所没有的香,和肉筋上的脆……
再加上斐潜当下吃的是雪区羊,那味道……
算了不说了。
反正一家子聚在一起,便是图一个热闹。
这段时间长安三辅热闹倒是挺热闹,但也让黄月英有些担心,虽说斐潜庞统等人已经做好了布置,但是黄月英却了解得不多,因此即便是庞统一再宽慰,也是难免有些思虑难解,见到了斐潜之后便是好一阵的埋怨,咕咕嘟嘟啊啊囔囔了好一阵子,直至斐潜说黄老爷子准备到长安来了之后,才算是转移了黄月英的注意力……
黄老爷子来长安,最为重要的自然是让黄老爷子避开将来可能发生的战乱波及,毕竟荆州虽然说暂且告一段落,但是大汉东西双方的矛盾并没有得到根本的缓解,将来必定会出现纷争,甚至会有更大的战争,而宛城就是前线,谁也不能确保下一次是否能够万无一失。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虽然斐潜之下有郑玄,有司马徽,但是这两个人显然没有黄承彦更加的亲近,而黄承彦和司马徽的交情,也可以确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到司马徽的态度和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黄承彦的到来,也将为斐潜加强在老一辈的话语分量,从而更好的推动政令的施行。
只不过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若是搬迁,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黄承彦现在是在武关之处,还要等一段时间见才会到长安来。
眼下对于斐潜内宅之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蔡琰的安胎养胎了。算起来小家伙差不多会在二月左右出生,对于相对来说个性淡泊的蔡琰来说,正在孕育的生命仿佛给她添加了不少母性的光辉,便是连看见斐潜的时候也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像是之前对于斐潜那么的关注和在乎,让斐潜多少有些不适应。
当然,这样也是最好不过,若是蔡琰当下还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操心,斐潜也是不允许的,也不好。
有时候斐潜想着,选对妻子其实也很重要,否则一回到家中便是开始展开后宫大戏,几个或是一群的女人说着甄嬛体的词儿,动不动就是搞这个,要不然就是弄那个,然后皇帝不仅是要在前庭面对搞事的大臣和豪强,然后还要面对后宫之中瞎几把乱搞的破事,还需要担心会不会头上被绿……
历史之上,多少当大官的可以对政敌残忍,可以心狠手辣,然而往往被自己家的妻小泼皮折腾得没有办法。譬如当了官,就是会有一大堆的亲戚过来投靠,于情于理似乎就必须养着,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还要给他们谋取一条出路,但凡是家中有人过来要钱,就一定要给,给少了都不行,否则便是有人回去家乡一阵臭骂,表示这个人忘本忘祖宗,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然后反过来传递到了监察御史耳朵里,便是往上一秃噜,便是官都当不了。
当然也有许多想当清官的,自己两袖清风,自然无法照料那么多的家乡人,家乡的人就只觉得他小气吝啬数典忘祖,然后前面被贪官围攻,后面被还要被家乡人指着鼻梁痛骂,甚至被家乡人出卖……
『所以,若是族人前来,安排倒是要安排,不过么不可随意给与……』斐潜一边替黄月英和蔡琰往她们两的碗里捞着菜,一边也没忘了给自家小子捞一点,然后到了最后发现自己的反倒是没了,只能又是再往内加新的,然后眼睛盯着锅,嘴上交待着。
『不许只吃肉!』斐潜一扭头看到斐蓁偷偷的将菜挑出来,便是眼一瞪,『菜也要吃!都要吃!』
斐蓁下意识的就偷偷拿眼瞄黄月英,然后被黄月英无视了,只能是低头哦了一声,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夹了一小块的菜,愁眉苦脸的塞进嘴里,宛如嚼蜡一般。
蔡琰因为胎儿的关系,所以每一顿胃口都不大,吃一点就饱,但是过一会儿就饿,见到自己碗里都满了,便是制止了斐潜的添加投喂,慢悠悠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黄月英昨夜纠缠了斐潜好长时辰,容光焕发,心情好,胃口就好,西里呼噜吃得起劲,根本不理会自家孩子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只顾着挨在斐潜身边,一边吃一边盯着锅里还有些什么,『郎君你放心啦……这个,这个好吃……』
斐潜看着黄月英,觉得一点都不能放心,『反正你就记得,有找到你这里的,就全数推来给我就是了,你别做主乱给些什么……』
黄月英点着锅中的食材,『知道了!看!浮起来了,熟了!这个,我要这个!』
雪花纷纷,嬉嬉闹闹,飘飘摇摇。
……( ̄3 ̄)a……
在斐潜和家人一起吃羌煮的时候,在冀州之处,也同样也有几个人围坐一处,吃着羌煮。
『曹公未进军荆州之时,某便见得曹公,谏言于其面,直言荆州一地,麻烦极大,问题极多,劝曹公不可擅轻而动,然则如何?』
『这荆州一地,为骠骑之根本是也,昔日骠骑起自浮萍之时,便于荆州……更何况荆襄士族,多有联姻,这黄氏蔡氏庞氏,皆为亲属,曹公即便是得了荆州,这些人,是用,还是不用?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清河县。
县城中最为贵气的酒楼上,在屋内助兴的女子正在乐曲声中边歌边舞,两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各自持着酒杯,似乎都在看着舞姬,但实际上是借着舞曲的遮蔽,相互谈着一些不方便他人听闻的话语。
『……兄弟是中平元年上了任……不是兄弟我吹嘘,上任之后,对政务之时,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可是偏偏遇到了黄巾贼!』
左边的那个中年人一脸的无奈,『我也并非是完全不通军事,整顿防务,严肃军律,修葺工事,又是打探黄巾贼子的消息,又是定下封锁清剿的策略……可,可问题是,区区一县之地,所能用的兵卒又有几何?黄巾贼呢?打败了几百人,便来了几千人,打败了几千人,便是来了数万人……』
『兄弟我打退了黄巾贼三次!足足三次啊!那个时候,城头上的尸首……连我自己都是差一点死在了城头上……哎……』
右边的中年人将一杯酒递了过去,『不想那些了,喝酒,喝酒。』
『嗨,也罢!喝酒!』
两人相互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兄弟我也知道,如今翻这些旧账,多少也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当下社稷纷乱,人心也是如此,更有人言还不如当时就是黄天换了苍天!』
『此言太过!太过了,当罚酒,罚酒!』
『嗯……罚酒便是罚酒……』
两人便是又是喝了一杯,然后目光便是向着酒楼之外投去。
酒楼外面,便是清河略显得有些败坏和破旧的市坊。即便是飞雪纷纷,也不能尽数遮蔽着破败,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似乎是脱了全身的气力,只剩下了
x33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呵呵,昔日韩使君所在之时,我等以为韩使君无能,不能成于当世,然后呢?袁公倒是众望所归……众望所归啊!结果又是如何?呵呵……如今袁公走了,曹公来了……三支兵马,加起来便是差不多二十万了罢?又是先动手的,便是如何?如何了?』
左手的中年人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荆州之地,便是二十万,结果便是堪堪取了一个荆北之地,然后呢?骠骑一出武关,便是忙不迭的议和,议和!这天下可不仅仅只有荆州!又是需要多少兵马?多少钱粮?就一个荆州之地便是如此,天下,天下又将如何?这天下,依旧还是大汉天下么?』
右边的人愣了一下,然后也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过了片刻,他自己取了酒壶,连续饮了几杯,声音低沉的说道,『大汉终究还是大汉……』
『大汉……呵呵,大汉啊……』
『大汉……呜呜,大汉啊……』
窗外,是雪纷飞。
……(o′?□?`o)……
纷纷飞雪而下,穿着黑红色的朝服,戴着沉重的冕冠,刘协站在皇宫高台之上,看着远处市坊之中的民众在飞雪之中缓缓而行。
隔得远,便是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是靠着想象。
想象这些大汉的百姓说一些什么,做一些什么,亦或是在忙着一些什么。
太兴四年,伴随着新生命的诞生,刘协渐渐的从一个懵懂的少年,走向了青年……
在过去的岁月之中,刘协经历过许多事情。
风雪,人心。
刘协出生便是在后宫纷乱之中,但是他被董太后保护得不错。董太后虽然说起来只是保护孙儿的本能,并没有传授给刘协什么安身立命的本领,但是也让失去了母亲的刘协在幼年时期不至于太过于悲惨……
刘协所有的悲剧,便是从那一夜开始。
噩梦就像是毫无止境。
幼年的刘协印象之中,大汉是富庶的,毕竟刘协幼年时期,多少也没有短缺过什么锦衣玉食……
可是之后所有的人,都是说大汉是穷的,是困苦的,是濒临灭亡的……
就算是当时斐潜带着刘协他到了山寨之中,亲眼见到了,尝到了百姓的吃食,刘协依旧不太愿意去相信,他觉得这不过是大汉的边境的缘故。
大汉龙兴之地,当不至于如此。
可是等刘协到了许县之后,他才发现,也不过是如此。
在许县的日子里,有时候会感受到不同的感激与善意,但与此同时,也有各种恶意的来袭,这些都甚至不是刘协个人所能决定的。
自从皇兄被弑之后,刘协对于这个天下的任何人,总是多少抱着一些怀疑和担忧,这种情绪深刻的浸透到了刘协的骨髓之中,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过,也因为时事的变换,刘协开始不得不学习着更加冷酷,残忍的直面,即便是因此伤害到了别人……
就像是他父亲孝灵帝,即便是知道了刘协母亲死得冤枉无辜,可依旧是不得不妥协了一样……
有些事,或许对,或许错,或许没有什么对错。
一开始刘协对于整个天下没有多少概念,就像是当初他面对董卓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一样,或者换一句话来说,无知所以无畏。
可是随着天下的局势逐渐的紧张,整个大汉不断的分崩离析之后,甚至当下整个大汉分裂成为了东西两块,嗯,或许应该说是三块,纵然江东那个什么孙权上表,似乎是臣服,可依旧是企图挑事而已,并非是真正的想要服从……
原本大汉的京都,刘协的出生之地,如今变成了东西双方的间隔之所,不管是斐潜还是曹操,都似乎带着一种默契的放着这一块区域,就像是图画之中的留白,又像是围棋之中的官子,只等着将来的去留下些笔墨。
那么,现在是否有机会动上一动?
直至如今,骠骑都没有一个强行出关的意图,和曹操方面也始终没有起较大的冲突,即便是今年在荆州的交锋,也仅仅是在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并没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这让刘协在放下了些心之后,又隐隐有些失望。
在刘协对于斐潜的认知当中,刘协个人对其评价,还算是蛮高的,刘协认为骠骑忠于社稷,心忧国难、体恤民众,在关键时刻——尤其是在西凉贼人横行无忌之时,斐潜用于站出来承担责任,也确实做得不错,所以骠骑他是值得被争取,也能够想清楚事理之人。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如果斐潜和曹操能够彻底的臣服于刘协的脚下,那么整个的大汉便是会立刻安稳下来,大汉东西便是不再分隔,而刘协也刚好可以作为斐潜和曹操之间的平衡杆,调整和协商,使得大汉真正走向中兴之路,就像是当年刘协先祖所做到的一样……
『陛下……』高台之下有黄门禀报道,『伊籍伊中郎来了……』
刘协回过头来,看着台下的伊籍,说道:『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