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律院』和『直尹监』的喧哗之下,『百医馆』几近于悄无声息的挂牌,呃,挂匾了。
参律院吸引大量士族子弟的目光,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虽然暂且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但是通过律法其实也是一种参议么,所以一时间长安左近三辅之内的人都往参律院内钻,就连晚一些接到了信息的河东河洛之人,也纷纷赶来,长安之内又是掀起一片喧闹。
直尹监也是热闹,甚至比参律院还热闹。
或许是女子都喜欢拿个小本本记事?即便是手中没有,心中多半也有?要不然男女吵架的时候,往往见到女子可以翻出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来一件件的掰开……
不管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反正直尹院一出现,立刻就受到了士族仕女的疯狂追捧。
士族之家的女子,那个不会写两个字作些文?
更何况家族之中人情来往,节日文签,也很多是出自家中女君之手,所以所谓的『文吏课笺奏』,其实对于这些士族仕女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所以虽然说直尹监不限定男女任职,但是实际上一开场就涌进了大量的士族仕女,男性职员的占比反而小的可怜,真的几近成为女子官邸。
对于直尹监的热闹,士族之中的男性,大多数都不怎么在意,或是表面上表示得不怎么在意。一方面毕竟有个明显更高一截子的参律院在前面,另外一方面么,不管男女,其实都有些虚荣心的,有些士族子弟会假惺惺的一边骂着说什么自家婆娘愚钝无比自不量力什么什么的,然后轻描淡写的说凑巧,幸运,刚刚好通过直尹监的考试,然后看着另外一旁那个家中内人在其中落选的子弟的尴尬表情……
喧哗如同木头啤酒杯子上的白沫,在没有消退下去之前,是看不清底下的啤酒究竟有多少的。
百医馆,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然后也没有多少士族子弟关注,就这样默默的,加入到了历史进程队列当中。
华夏中药医学源远流长,其学术的形成和发展,整个医学流派的演变,对于人体生理和病理上的认知,其实也同样受到了华夏历史朝代的影响,和整个华夏社会的文化,政治,以及其他的相关学科的进程发展相关。
春秋之前,医学是归于巫的。周文王搞出了易经这把四十米的大刀,一刀将巫斩落神坛,医学才正式成为一个职业,脱离了,嗯,半脱离出神化的范畴。
周王朝之前,华夏以部落为重。
随着人口的增加,私有制度的逐渐站起,部落当中的整体概念渐渐的被宗族家族所替换,随后宗族一脚踢飞了部落,成为当下的主流。
汉代医学,同样也是如此。医学不再是一个部落的,而是一个家族的,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师傅和徒弟之间,更像是父子。
史记当中记载,扁鹊师从长桑君,然后扁鹊又传授给了子阳、子豹等人,所以汉代所谓医士的师承,也和普通的经文学术传承一样,需有来源,然后有去向。而这样的师徒传承制度,是学术流派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其重要的基础。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么一个重要的学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的到社会大众的重视,很多医学家甚至需要假借他人的名头,才能将自己所获取的知识扩展出去,比如说《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其实并非黄帝所著,而是在大约战国到两汉之间的时间形成的,就像是《神农本草经》一样,都是在春秋到两汉之间的医学著作,可是具体作者,已经不可考……
医学之所以被耽搁,甚至不被重视,其实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从春秋到汉代,甚至到了其后的一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观念中,医学这个学科,之前是被划入『方技』这一类的,而『方技』不仅仅包括医经,经方,还有房中和仙术……x33
医经是主要研究医学理论,『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大概其代表,便是《黄帝内经》和扁鹊。
经方则指用经验方治疗疾病的临床医学流派,主要特点是『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代表便是《神农本草经》和华佗、张仲景。
至于房中和仙术么……
大家都懂的。
所以汉代人其实也有很多人懂,再加上人有百态,病有千种,认得医书上面的字不难,看懂并且会治疗病人,却难比登天,因此医学之中也有很多沽名钓誉者,所以有时候会被人认为是『方士』,加以排斥否定,也就很自然了。
周朝之时,医学就已经有了『食医、疾医、疡医、兽医』四个科目,然后由其『医师掌医之政令』,医师之下设士、府、史、徒四个部门,分别管理医学治疗、医疗事务、文书医案、吏使杂务等等,形成基本完善的医政组织机构。x33
像是后世搞得什么高大上的食疗,其实在周朝那种落后的社会生活生产条件之下,不管是理论和实践,都已经非常完善了,然后跨越千年,后来人似乎……
人要吃五谷杂粮,肯定多少会生病,而食疗,便是防御于未然,也是最重要的养生之道。
中医之中实际上有很多食疗的方法,并且表示说人的身体不好大多是源于先天不足,或者后天脾胃不和,至于久病不愈、年老体衰或者劳累过度等等现象,都可以食疗的办法加以调养。
食疗科目的医师,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研究春夏秋冬季节变化与食物的关系,并据此分析不同季节的食物属性,把那些寒热属性不同的食物进行综合搭配,以膳食平衡来调节人的身体,达到养生保健之作用。
『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这句话,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一样在用。华夏在周朝就有以『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来调和人体的技术,然后到了后世国外的人,换了一个什么『营养师』的名头再返回来教训华夏之人,不知道这些后来者们面对先祖的时候,会不会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至于那什么大长今,在华夏掀起热潮,呃,更是一言难尽。
如果食疗的堤坝失效,那么就是疾医上场了。
疾医大体上等同于后世内科之列,而且范围很广。
疡医简单来说,就是外科。
兵卒当中非常重要的金创,也就是在这一个科目之中。
和后世不同的是,兽医在汉代的地位和其他人类疾病相同,因为牛马等牲畜,在封建农业时代有时候甚至比人命还更重一些……
呃,当然,后世猫狗兽医,也是地位超然。
斐潜对于百医馆的具体职位分布,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调整,依旧是按照周朝古礼,设立了医师、医士,医府,医史,医徒等职位,每一名医师配备医士四人,医府二人,医史二人,医徒十至二十人。
如果对于这些数值没有什么概念的话,大体上可以参照《白色巨塔》当中巡房的场景,基本就可以了……
张云如今也是任百医馆当中的医馆馆正之职,同时兼任疡医医师,此时此刻正背着手,仰头站在百医馆的门匾之下,端详一二,略有些感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逸阳闲情于此,可是有何不妥?』
张云听着声音熟悉,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连忙上前拜见:『不知主公驾到,有失远迎,望主公恕罪!』
斐潜笑了笑,示意张云以及医馆两侧的护卫一同都起来,『某便装前来,不必正礼。』
跟在斐潜一旁的黄旭低声说了一句,『主公未去参律、直尹两处,直来于此……』
张云一愣,显然很是惊讶,又多几分感动。见张云又欲上前拜谢,斐潜先行将其拉起,说道,『此事不可再提,亦不可传,省得参律、直尹言某偏心。哈哈,走走,先进去看看……』
百医馆,用的就是一个汉代很常见的三进院落,前院为平常医士等人办公之所,中院作为医师的会议以及主要分科各自理事的场所,后院么,作为馆正和馆丞的办公休憩的地方。
现在只有张云作为馆正,馆丞暂时虚悬,所以后院基本上等同于张云一个人的。
斐潜大体上左右看了看,然后进入了后院之中正厅坐下,说道:『人伦传衍,乃家国之重也。今有四科,恐未不足,宜另加妇幼科目,专职专研为上。』
张云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主公之意是……先前主公有言,百医馆中,以医经,经方为重,略房中、仙术……』
斐潜哈哈笑笑,说道:『房中是房中,妇幼乃妇幼,不可同日而语。』
房中是教人怎么爽,而妇幼则是爽完了怎么痛的问题,不管是过程还是对象,根本不一样。
食色男女,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汉代房中之经,计有八种,一共一百八十六卷,专讲男女生活之中的各种保健方法,这数量,比一般的医学经书都要多。斐潜翻看了一些之后,对于其中的内容,着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不显于此处,主要是怕神兽不请自来……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将妇幼归于房中,怕是多半一会儿,就没人去研究妇幼了,就像是后来的封建王朝一样,进贡皇帝的房中术花样翻新,而针对妇幼的研究多少有些止步不前。
除了稳婆。
汉代其实已经有了『稳婆』这个职业,而且稳婆也是如同医师一般,是传承制,甚至比医师还要吃天赋,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一双又小又绵又巧的手的……
为了摆脱生孩子要么靠吼,要么靠手的难题,以及生产后遗症,幼儿照料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一个『妇幼』科目,还是很有必要单列出来的。
黄月英生产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都不需要稳婆帮忙,一个是因为黄月英当时年龄正好,另外一个是因为黄月英其实日常在内工房之内琢磨这个那个,活动量也挺大。
汉唐女性也还好,宋朝以及宋朝之后,华夏女性有很多都被束缚在阁楼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活动量么,自然是少得可怜,然后再加上整体结婚年龄偏小,因此导致什么生产困难的几乎比比皆是。
稳婆很重要,但是产前和产后也同样重要。
在分娩的过程后,很多古代女性因为细菌经过伤口进入血液,引起产妇的全身血液感染,也就是败血症。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因为感染导致产褥热的致死率是非常吓人的,一旦演化成为败血症,十有八九都是死。
所以斐潜来找张云,就是专门设立这样一个科目,也算是他这样一个穿越者,为了华夏子孙后代的繁衍,多做一份心力。毕竟历史上走过不少的弯路,西方甚至有成立专门的产院,结果因为病菌的问题导致上产院生小孩的致死率更高……
对于这个,张云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既然斐潜特意交代了,也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因此应允下来,只不过一时之间,精通于妇科幼儿疾病的医师比较难以寻找,也自然没有合适的首领医师人选。
『主公,云倒是想起一人,适合任此科医师职!』张云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一些什么的说道,『主公可知雒阳淳于太仓之医?』
『淳于太仓?』斐潜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缓缓的点了点头,『昔日雒阳之中,确有此医馆,然毁于乱……』
张云点头说道:『太仓长于调和妇幼,于雒阳之时,便富有盛名。云之前于集市偶遇一人,言骊山之中,有一悬壶之人,曰太仓后裔……云本想过些时日,得了闲暇再往寻探……』
斐潜听着,不由得望张云头上看了看,确认一下张云头顶上确实没有什么感叹号之类的东西……
……(?·??·?)??……
几日之后。
骊山。
若是和秦岭山脉比较起来,骊山就是个小不点,但是即便是个小不点,对于斐潜等一行人来说,也依旧是个大家伙。
斐潜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骊山群落,心中不无恶意的捉摸着,若是地壳变化没什么太大变动的话,那么在远处有个地方似乎是后世秦皇宫的博物馆的位置,要不要在那里埋个代表穿越者身份的金属或是玉石墩子下去,然后等后世什么人给挖掘出来了,少不得一顿鸡飞狗跳风中凌乱?
骊山群落临近长安之处,是一片水泊。
汉代的气候和后世差异还是挺大的,表现在地理上的植被什么的,也是如此。
『沿此泽向东南,便是蓝田……』张云指了指方向,然后说道,『便言淳于太仓于此泽左近……』
汉代没有gps定位系统,确实是一个问题,要不然发一个位置共享什么的就解决问题了。只不过即便是没有定位系统,真的想要找人,也不必像是重耳大兄弟一样,选择烧山射马的……
原因很简单,人活着,必须要有食物来源和饮用水来源。
而骊山之处,这一处的泊泽左近,水鸟鱼兽均可见,又有山中林木可供使用,无疑就是最佳栖身之地。
不多时,到了泊泽之处。
因为斐潜等一行的到来,在芦苇之中,惊起了一群鸥鸟,呼啦啦飞过上空。
若是不考虑其他因素,单就风景而论,骊山西泊倒也风光秀丽,水清山黛,林深云绕,颇像户外高人隐居之地。
只不过像这样的区域,除了山中凶兽之外,细小的蚊虫也是可怖,美则美尔,白天日盛之时倒也还好,要是到了夜间没有熏艾篝火什么的驱出野兽蚊虫,那就真的是当场『仙去』了……
斐潜挥挥手,黄旭会意,当即领兵卒四下散开,开始寻找相关的踪迹。
泊泽之中也并非全部都是水,有些像是后世所谓湿地的样子,中间有一些陆地和林木,还可以看到一些野生果树什么的,伴随着秋日渐深,所悬挂的果实也在枝头之上红了脸庞,似乎也在若隐若现的看着斐潜等陌生来客。
泊泽之中,并没有现成的道路,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人特意前来打理修饰,所以泊泽之处水草茂盛,植被也是自然杂乱状态,很是遮挡视线,不能一窥全景。
若是站在骊山高初,或许可以俯瞰这一片的泊泽,但是那样一来要绕得更远,另外视角的原因,也不见得可以随便找一个高地,就发现在林中掩藏的小屋什么的。
草木葳蕤,凉风习习,斐潜觉得,若是可以排除蚊虫之扰,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避暑胜地……
不多时,忽然一名手下兵卒似乎发现了什么,呼哨了一声,跳下了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