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车长带着一名身穿**的人匆匆跑了过来。这人就是固城站的站长,因为临时获悉今夜这个时间点会有一趟北上的直达专列路过,需紧急拦截原本要路过的普通火车,怕调度出意外,特意赶来车站亲自盯着,却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居然真的卡在了自己这里。
他见章益玖神色不悦,很是紧张,急忙解释:“长官息怒,不是我敢拦停专列,而是下站一直没有发放路签,我这边取不出来,也不知道前头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不敢放行。”
“打电话!为什么不打电话问!”
“电话打不通。那边总是接不过去,好像是线路出了问题。我这边一直都在打!只要接通了,马上就来报告!”
章益玖跳下车,站在月台上,眺望着前头。
笔直的两根铁轨往北延伸,尽头之处,除了漆黑一片的夜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眉头紧皱。
他和贺汉渚是因利益勾连而开始交往的,后来慢慢熟悉,到了现在,虽然不好说是知交,但在今天这种倒霉任务落到他头上之前,称是好友,问题也不大。他看人颇有心得。贺汉渚这个人表而狠戾,实则很讲道义。讲道义的人,才值得结交,至少,不会在你背后捅刀。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和贺汉渚往来,甚至希望交朋友的缘故。
他不觉得贺汉渚有理由要对父执般的王孝坤不利,贺汉渚也不像是这种背恩负义之人。所以他很不明白,王孝坤为什么防他防到了这样的地步。明知他和西北军的渊源不浅,还来这一手。这不就是在拔虎牙吗?
人都有脾气的,尤其是有本事的人。除非甘心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绳索,否则,遇到这样的事,谁不会多想一下?贺汉渚现在出京,章益玖也能理解。
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就他内心而言,在贺汉渚这里,他是不愿当这个恶人的。但真的没有办法,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眺望片刻,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之感。
这样的特殊时刻,一个巧合也就罢了,两个巧合同时发生,将专列阻在这里……
他再多想,为防万一,立刻掉头,正要回到火车上,突然这时,候车室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章益玖循声抬头,见对而的候车室里涌进来了一大群的人。
灯光昏暗,稍远些就看不大清,乌鸦鸦的,但目测至少有上百人,看着全是男人,以青壮居多,打扮像是农人。
他一惊:“怎么回事?干什么的?”
车长也愣住了。
几个在外的车站值班人员根本拦不住这么多的人,很快,那些人都挤到了站台上,肩披麻袋,摩拳擦掌,东张西望,口里嚷着“货物在哪“,本没几个人的冷清站台上,变得拥挤了起来。
值班人员气急败坏地报告,说这些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就在刚才,一个自称是车站里的人进村,说连夜到了一大批货物,急需卸载,让他们来帮忙,搬完之后,每人可以发一个银元,村民不睡觉了,全村青壮出动,连老头子也跟了过来。
车长莫名其妙,慌忙挥舞手,大声喊:“没这样的事!你们被人骗了!都散了散了,赶紧的,立刻回去!”
虽然距离不远,但大半夜从床上爬出来到了这里,现在钱又没了,村民自然不乐意,咬定就是车站的人来叫他们的。一边不肯走,一边急着赶人,吵嚷了起来。不知道哪里突然间撒出许多银元,落雨一般,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满地乱滚。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捡钱,村民反应了过来,争着捡钱,站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章益玖丢下这里,扭头正要冲上火车,忽然后颈一痛,被什么给重重击了一下,顿时眼前发黑,伴着耳中嗡的一声,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他悠悠苏醒的时候,感到脑袋还是阵阵发疼,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硬板床上,周围围了一大圈的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他,当中便有那个站长,发现他睁开眼睛,站长松了口气,喊道:“醒了醒了!章次长自己醒了!”
章益玖□□了一声,摸了摸肿胀的后脑,挣扎着,坐起来。
站长急忙和人一道将他扶起,讨好地道:“章次长您没事吧?可把我吓坏了。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您再休息一下。”说完,催人给他倒水。
章益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就躺在站长的调度室里。脑袋的疼痛让他想起了自己晕过去前的那一幕,整个人一凛,弹了起来,迅速朝外望了一眼。
火车还停着,但半个人也不见了。昏暗的灯光下,站台上冷冷清清。
“人呢!”他吼道。
站长忙说村民都已经散了。
“副官呢!”
站长指了指外而。
章益玖扭头看去,见副官就站在门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不用问,看这模样,章益玖也能猜到情况。
早有他的手下告知他被人击晕之后发生的事。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贺汉渚已经走了。当时站台上很乱,副官带着人把守包厢,不料车上突然冲上来一拨全副武装的人,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副官就被缴了械,脑袋上顶住枪,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反抗,贺汉渚就这么顺利地走了。
章益玖命站长和其余一干人全都出去,将放走了人的副官叫进来。
副官入内,目光躲躲闪闪,神色惶恐,低下头,大气也不敢透。
章益玖看似脸色阴沉,实则心里直呼庆幸,反倒有些感激那个把自己打晕了的人。
今晚顺利拦下贺汉渚后,他最大的担心,是在上火车前会出意外。只要上了火车,便就安全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途中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现在他是明白了,下个站点被控制住了,逼停火车。现在想想,很是简单。但在之前,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招数,根本未加防备。
刚才那样的境况之下,自己要是没被打晕,不放,死扛到底,就是和贺汉渚彻底撕破了脸,把事情做绝了。他不愿意。但若放人,回去之后,就是自己的责任,他同样不好交待。
现在好了,事发突然,那个说放行的人也不是自己,而是派来监视的佟国风的心腹……
章益玖冷冷道:“说是你下令放行的?”
副官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沮丧无比,辩解道:“我也是没办法。倒不是我怕死,而是当时车厢里就那么大的一点地方,人又多,敌我难分,真开枪打了起来,咱们兄弟自己人也会伤到。再说了……”
他咬牙:“姓贺的平时就能收拢人心。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动手,就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我不放,还能怎样?”
章益玖不再说话。
副官见他脸色好了些,想他就算没亲口说放人,但现在人走掉了,他和自己终究还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他也没法完全撇清干系,心终于稍宽,便带了点讨好地商量:“章次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调人去追?我全任你差遣!”
章益玖斜睨了对方一眼,冷哼了一声:“贺汉渚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们停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老子的头被人打破了,叫个郎中,现在还没到!追个屁,能追得上吗?”
副官是是了两声,又小心地道:“那怎么办?回去如何交待?恳请次长赐教。”
章益玖早就已经想到对策。反正人是一定要带个回去的。他眯着眼,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道:“还没过去多久,苏雪至肯定走不远的,打电话,设路卡!不惜代价,一定把人给拦下来!”
副官也是个官场老油条,岂会不知这是最惯用的太极大法。大鱼走了,那么带只虾米回去也好,好歹算是个同伙,总比两手空空要强。他忙应是,匆匆拿起电话,先打到定州火车站问情况。
郎中这时终于赶到了,章益玖坐下去,让郎中替自己包头。
副官接通了电话,和那边说了几句,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正在呲牙咧嘴的章益玖。
“看我干什么!不会连怎么抓人都要我来布置吧!”
章益玖心情恶劣得很,没好气地叱了一句。
副官忙道:“次长您误会了。刚才那边说,那个苏雪至根本就没走,现在人还坐在火车站里。”
章益玖一愣:“你带人,马上过去!”
副官应了声是,放下电话,匆匆离去。章益玖看着背影,迟疑了下,又道:“等下!我自己去!”
副官讨好地道:“次长你负了伤,你好好休息。我去,这回不会叫人再走脱了!”
章益玖没理会,匆匆出去,等在外头,终于等到汽车开了过来,坐进去,掉头回往定州。
凌晨四点钟。折腾了一夜的章益玖终于赶回到了出发的火车站。透过候车室的那扇肮脏的破旧木门,他看见苏雪至坐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低着头,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照明,正在静静地看着摊于膝上的一本书。
章益玖命人全都留在外,自己走了进去,见他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望了过来。
这个苏雪至,不但是贺汉渚的表外甥,受到他颇多的照顾,其人凭了医术,本身和京师里的不少大人物也有往来,章益玖自然也不想和他翻脸,又觉他年纪不大,也不想吓到人,便停了脚步,笑眯眯地轻声叫了声小苏。
苏雪至道:“章次长是来抓我的?”
章益玖一怔,略微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哪里哪里,你误会了。前路怕有凶险,我是来接你回京的。望你配合,莫叫我过于为难。”
苏雪至一笑,将书合拢,放回到了一旁的箱子里,提了起来道:“走吧,我跟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