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听雨阁,灯火皆暗,小夏子迎出来接驾,魏安辰摆摆手,“先进去再说。”
他一脸严肃,小夏子见此,也不好多说话,只得跟着皇上进去。
小夏子禀报完毕,只见魏安辰紧皱眉头,不发一语,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上,已是深夜,奴才这就命人去预备您沐浴。”
魏安辰出声阻止:“不必,皇后那边有预备,朕去那里就好。”
小夏子有些不解,“娘娘?”
魏安辰看着小夏子的眼神,点了点头。
昨夜他跟皇后说了,这几日都会到她那里去,但不会留宿。
一来是她如今需要好生休息,自己去了她睡不着。
二是为了骗过后宫的耳目,不要独宠皇后。
小夏子看着皇上,便躬身,“奴才这就去准备。”
“恭迎皇上。”
魏安辰一怔,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态度决定了宫宇的亮堂与否。
曾经魏安辰来到东道,都是昏暗的。
如今灯火通明,果真是那人回来了。
慕玘还未卸妆宽衣,今日穿的的是他送的衣衫。
慕玘笑着迎上来,“还以为皇上不过来的,臣妾没什么准备,皇上用膳了吗?”
她心底一笑,那人是请他过去用膳的,说完自己有些后悔多问了一句。
“这衣衫,倒是很适合你。”魏安辰见她模样,不回答。
慕玘微笑,“臣妾知道皇上的用心。”
魏安辰难得微笑。“有我在,你不需要做这些戏。”
“但是皇上并不能够事事都为臣妾着想。”慕玘说着,关上木盒,并不打算继续下去,“皇上送的东西,臣妾很喜欢,但是臣妾已经有了手镯了,珊瑚手串十分珍贵。虽然是皇上待臣妾的一片心,但是为了后宫的平衡,臣妾会挑一些东西分给各宫姐妹,以宽慰她们,嘉奖她们让后宫平和,也用心服侍皇上。”慕玘需要的,是平和。
过几日请安之时,后宫就会有人知道皇上送了皇后一对罕见的珊瑚手串,而皇后也大赏后宫诸人。
魏安辰无奈点头,“那就随你吧,这几天就带着吧。”
她想要引起什么波澜,都可以。
又过了五日,正值六月初一,各宫要向皇后请安。
大早,慕玘醒来,梳洗更衣。
慕玘穿着新作的蜀锦紫衣褙子,双手扶着腰身在塌前转了好几圈,笑着对身旁看着的婉儿和言欢说,“果真是长大了呢,腰身也粗了,这衣服穿上去竟然正好。”
言欢笑着看小姐开怀至此,点头笑道,“娘娘身子也好了。”
“也是。”慕玘不多言,只是心中无比酸楚。
长得再好,也无法出生了。
沈太医闻声进来,“因为娘娘心态放宽了,所以连着饮食也变得极好。”
皇上依旧让沈晖好生照看皇后,加派了人马戍守在东道周围,不让扰乱皇后心神。
毕竟孩子无法降生之事,也只有帝后知晓。
慕玘原本想利用孩子,摸清楚后宫到底是谁存了害她性命的心思,这件事情被魏安辰听到以后,他也点头同意,默认了她的想法。
果然,君王怎会无所筹谋?
后宫都只道皇后安心待产,皇上期盼孩子,那些说不清的谣言也渐渐止了下去。
谣言何时没有呢。
后宫之中风气越发可怕。
众人都以为方宝林因得到皇帝宠爱升了才人,赐号顺。
原本太后的意思是封妃的,只是皇上口语,众人晋升需要皇后懿旨。
皇后在宫外养胎,不便打扰,因此才等到了现在。
皇后如今身子日渐重了,众人不便打搅,晋封之事,也不好再提。
只是顺才人心生怨怼。
晋封居然只是按照祖制逐级,而不是像德妃和甄妃那样晋升为妃,而妃之位恰好还差了一位,本来欢欢喜喜以为自己要成为三妃之首的,结果却这般模样。
太后频频欲招皇帝议事,皇上都以朝政繁忙,太后无须多心为由拒绝,太后不悦,将自己在朝政中的方家势力搬出来,连连上书要求皇帝多在意顺才人生死,要求侧封其为三妃之首,多月后要封为皇贵妃位列皇后之下。
因为方家是太后的亲戚,皇帝身上也流着方家一半的血,要皇上务必看清。
皇上收到封封上书,龙颜大怒,欲将方家在朝中所有的人贬职,太后竟然自作主张亲自出现在朝堂之上,致使朝堂之上毫无秩序,已经三日没有正常早朝。
但如此以后,皇帝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缓缓而治,釜底抽薪,从来都是上佳。
这一日晚上,慕玘心下不安,想要出宫走走,却见多日不见的魏安辰从门口走了进来,慕玘唬了一跳,还是俯下身去请安,“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魏安辰看了一眼,将她扶起来,走到案前坐下,“你也快过来坐吧,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是。”
慕玘最近安稳许多,没有琐事打扰,自己也乐个清闲。
“最近怎样?”
魏安辰看着慕玘的神色,心想这个孩子给她带去了多少欢心,如今孩子不保,她定然十分难过。
他不是不明白没有不透风的墙,阖宫上下虽都守严,但终究有人进进出出,一定会听到什么。
何况后宫的传言,不传则已,一传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如何瞒得住?
“你知道了什么?”
慕玘听闻,并不答话,还是带着最得体的微笑,为魏安辰倒了一杯牛乳,“臣妾不能喝茶,所以也就请皇上喝这个了。”
她如今的身体,已然是十分虚弱,因着要进药物,腹中孩子落下的时候,能够少些苦楚,因此才万般忌口。
十日不见,慕玘面色很差,身子也是站不稳,虽然天气越发热了,但是还是穿着略厚的衣服,被褥也颇厚实。
魏安辰见此,也不好再多问,只是接过,倒也带着笑意,“你倒是爱甜腻的小食。”
“皇上说笑了,它味道香甜,不似药味苦涩,也不似瓜果酸,如今养了孩子,自己便更加贪吃了。”
魏安辰看着慕玘,示意她坐下,“能吃能睡就好,对你自己的身子也有好处,不要想太多,后宫的事情......”
慕玘打断魏安辰,“人言如沸,不可阻止。”
如今的谣言,是关于先皇和母亲。
谣言中,先皇爱慕周家前一代灵女,也就是慕家的大夫人周氏。
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和慕家周家走得近,对于当年容貌品行天下无绝的周氏很是欣赏,后来渐生爱慕。可惜周氏和慕相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结为夫妻,和顺恩爱,一对神仙眷侣。
先皇登基以后,对于周氏念念不忘,屡次探访慕府。
说是一来二去,周氏拗不过先皇的威严,被带进了宫,成了被先皇藏起来的女子,极尽皇帝宠爱。
说是她恃宠而骄,不把后宫任何人放在眼里,先皇的太后和皇后十分厌恶这般妖媚的女子,联合众臣极力反对此女入宫为嫔为妃。
先皇没有听从任何人的谏言,破天荒地将周氏封为花兮夫人。
本朝后宫,虽设“夫人”,但却是从来没有的,是因为本朝最看中民生,“夫人”这般寻常人家视作正妻的名号,在后宫当中自然只属于皇后,因此增设,表示皇家与民同乐,除了皇后,也不曾有人真的独占此号。
夫人,是比皇贵妃还要高的名位,和皇后只相差金宝金印了。
当时流言如沸,先皇固执己见将周氏留在后宫,极尽恩宠,赏赐良多。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众臣不停上书,处置周氏,太后以死相逼,母子关系低到极点,皇后也因为进言被获罪软禁,先皇还不悔改。
后来,皇后赐周氏一杯毒酒,让她中毒,被遣送回了慕府。
周氏中毒很深,医治无效,暴毙而亡。
因慕家被静王谋反牵涉其中,周氏死亡那天,慕府获罪抄家。
慕相,一夜白头,守着周氏的尸骨,躲在房中三日三夜,滴水未进,后来,也离世了。
如今,却道他并未离世,只是在某个地方,再未见过人。
当时人都以为周氏实乃祸水,惹得后宫前朝不得安宁。
白发三千丈,慕府的荣耀和耻辱,都无人分得清明。
先皇退位,将帝王的位置让给了太子魏安辰,依照太上皇的要求,遣散了后宫奴仆,换了新的在宫中,前朝的老臣也因为太上皇退位而身退,养老还乡。
一朝新臣换旧臣,前朝的新臣都是皇帝登基第二个月以后,重开科举,选出来的。
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桩旧事。
如今,被传出,虽然不知道源头为何,但宫里人多嘴杂,皇后和周氏又是母女,如今皇后也是独宠之象,众人不免议论,周氏和皇后一个性子,狐媚之象,甚是妖孽。
但众人碍于皇后端庄持重,也不敢多议论皇后本人,只是津津乐道周氏,嗤之以鼻罢了。
偌大一个天下,慕相被众人唾弃为叛国之臣,周氏被责备成祸水女子。
慕玘如今听在耳中,悲凉至极,只为父母蒙受的冤屈不值。
魏安辰看着慕玘神思怔住,眼里竟有泪花,只是倔强不肯落下,无奈点头,“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为你洗脱冤屈。”
慕玘心里一怔,“妻子?”
魏安辰看着慕玘,心下一紧,是嘴快了。
慕玘回转神色,连声道,“多谢皇上。”
“其实,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魏安辰从来知道,慕玘入宫以后对茹花台很是在意,她也曾亲自去过,虽只是一回,却看到了自己母亲的画像,因此那时,他才叫小夏子画像送出宫去,一是宽解她思母之心,二是告诉她,他支持她的做法。
慕玘看向皇帝,“皇上还是知道了,是臣妾让后宫不宁了。”
她知道,皇帝要的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人,何况是担当重任的皇后,要皇后顺从,端庄,替皇帝打理好后宫的大小事情,给天下做出夫妻和顺的典范模样。
肯定是不会允许皇后生事的。
魏安辰看懂了慕玘神色,“你总是以为,我会不认可你的做法,为了至亲之人真相大白而努力,这是常情,你可以把所有的事告诉我的,我们是夫妻。”
夫妻同心,他自然会理解她的心意。
“至深至远而已。”慕玘轻声,慢慢说道。
魏安辰语塞,随后强颜笑道,“你可以不自称这个的。”
“是。”
慕玘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神色。
皇帝这般说,便是默许她查下去了。
她是一定要查清父母受冤的真相,也要查出如此险恶谣言是谁所造。
想至此,她有些愤愤,腹中一阵绞痛,她弯下腰来,心内悲伤,神色痛苦,一双妙目被疼痛逼得闭上,眉头蹙起。
魏安辰看着她,连忙将她搂进怀中,却没有用多少力道,双手抚上她的腹部,以自己手掌的温热试图减去她一些苦楚。
太医说,按摩之法也许可以减轻她因为药物和孩子折磨出来的痛感,他也有些后悔勾起她伤心之事。
他双手按着顺序缓缓按摩着,看她眉头舒展了些,睁开眼睛,语气温柔,“什么时候能结束?”
慕玘顿了顿,知晓他说的是孩子,勉强一笑:“晖儿说过几日便可落胎了。”
魏安辰扶着她,“是我对不住你,让你神思倦怠,也对不住孩儿。”
魏安辰看着慕玘,还好她的冷清,已并不是一开始的拒人千里,从宫外回来她像是变了个样子,眼神时冷时热。
“玘儿,你.....”
儿女之事,缘分也是很要紧的,他若是如今降生了,她倒不知道,是否能护住孩子安康。
魏安辰点点头,略带抱歉,“让你辛苦一场,是我的错。”
他早知道,她如今还不愿意生养孩子,他迫着她圆了几次房,让她有了孩子。
其实他知晓她身子不好,也不愿意她身体虚弱,还要受怀胎的辛苦,只是孩子就这么无征兆来了。
也这么无征兆地保不住,让她深受身心折磨。
“皇上这折煞我了,每一个女子都会经历的,不算辛苦。”慕玘淡然一笑,并不把魏安辰眼里的愧疚和心疼看在眼里,“这个孩子给我带来了很多开怀,虽然我们没法相见,但我还是满足的。”说完不自禁的**了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倒是看的极开的人。”魏安辰笑着看着面色平静的女子,有了身孕而开怀的她,比任何时候都多了一层最美的颜色。
前几个月,她当真是欢喜许多的。
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