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来君卿意 第2章 原是故人来(6)

后宫里,因着皇后回家养胎,所有的琐事都由张贵妃打理,太后一心想要方宝林和邓婕妤从中协助,张贵妃碍于太后威严,也不得不答允。

有了这层关系,张贵妃处事更加小心,生怕得罪太后,于是大小事宜,都会去请教皇后。

方流苏是个爱出头的人,每件事都要与贵妃争一二,太后对她倒是十分信任的样子,因此,张贵妃打理六宫,渐渐被排除在外了。

所幸,皇帝叫贵妃全盘接手了另外一件大事,准备静阳公主的婚事。

只是驸**人选,尚待斟酌。

但是公主出嫁是皇宫头等大事,何况还是和亲,这等牵扯到前朝的大事。

比起后宫琐事,孰轻孰重,一看就是分明。

张锦绣知晓,是皇后提醒皇帝可以利用这一点分掉太后对这件事的把握。

自己的亲生公主嫁给任何人,她的夫家都一定是被收为太后党羽的。

这绝对是帝王不可接受的。

张锦绣敬佩皇后聪慧,也欣然接受。

自己和娘娘投缘,娘娘欣赏自己,也是十分感激的,因此尽心为帝后做事。

她不争恩宠,却是唯一受到皇帝礼待的,事情办完,皇帝特许留在听雨阁用膳,轿辇送回。

“明日就是慕家侄儿侄女百日的日子。”沈太后请了皇帝,来到辰鸢宫。

自皇帝大婚,从来都只陪着慕玘来她宫里几次,是从未单独来过的。

皇帝如今神色如常,只是叫人不敢靠近。

“太后是来阻止朕出宫的吗?”

作为皇帝,不会轻易出宫去臣子家中,只是慕玘如今在慕府,他作为帝王也不算逾矩,就当是皇帝体恤皇后,因此才出宫照看。

何况,他也却是三个月没见到她了。

“再过三天就是苏儿册封的日子,你不在总不好。”太后随手拿过桌盏上的茉莉花茶,淡淡清香,味道也不算甜腻。

太后素来喜欢这样的味道,因为早春时节,天气见暖,喝茉莉花茶倒也养生。

魏安辰继续道:“区区宫妃,到底还不要越级晋封的好,叫贵妃处理甚是妥当。”

她与皇上之间,只能是如此了。

皇帝一语,是要阻拦了方流苏越级升为妃,她虽有权,但皇帝金口,便可撤回。

沈太后喝了一口茶:“皇帝去见谁,哀家无法阻拦,只是莫要表现得太过了。”

魏安辰转身,不想和她多说任何话,“嗯。”便大步离去。

沈太后一怔,“你瞧,他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太后身旁的方姑姑,有心安慰:“母子连心,皇上为国事繁忙。”

沈太后瞥了她一眼,愁绪已然散尽,“我与他,不是寻常母子,我只希望,未来,他能稍稍谅解。”

宫外慕府。

晚膳十分,慕玘因为药膳用地早,身上不好,准备入眠,就早早侧在床榻上看书,昏昏沉沉间,忽而闻得外头的声音,不由皱了眉头。

放下《诗经》,从床榻起身,对着门外一只脚已经踏进来的皇帝行礼问安。“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这个时间来,恐怕是连晚膳都没有用。

原来此夜,魏安辰就出宫来了。

其实方才进到窗前,便看见了她。

她怎得身形,还清瘦了些。

魏安辰皱眉,不想打扰,只站在窗前,良久,听着房内没了动静,才进了屋。

慕玘一袭青色底衫襦,下着粉白色长裙,妆容粉淡,虽然淡妆,但却格外清新。

“参见皇上。”

魏安辰不受她这个礼,伸出手去搀。

他好久没见到她了。“皇后这身衣衫,素雅正好。”

慕玘微笑道:“谢皇上赞赏。”

魏安辰没有说话,一只手搀起她,“怎的这样早就到了榻上看书?”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慕玘没有回答他的话,毕竟帝王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魏安辰柔和微笑,“还未。”

“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道你要来。”慕玘目光诚恳,今日是因为自己胃口不好所以只早些用了药膳准备休息,并未准备小菜和米饭。“臣妾叫小厨房弄些清淡的菜来,皇上今日一定吃多了油腻的东西。”

魏安辰眼见身前的女子难得的对自己细心,不由微笑,执着她的手不愿放开,然后点头,“果真只有你懂得我。”

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变着法儿的给听雨阁送些保养润喉的东西,可是那些都只能解一时之忧,还是清淡的膳食才解疲惫。

他和皇后的口味是差不多的,她喜欢清淡小菜,他也厌恶那些油腻的山珍。

顷刻之后,几盘小菜上了桌,慕玘看着婉儿和言欢进进出出为他们布好菜之后,一脸微笑的离开,才对也一直站着的人开口:“不过都是些如不的眼的小菜,皇上不嫌弃就好。”

“我也最爱吃。”魏安辰摇头。

其他地方的菜肴,都是极尽全力的搜集些所谓的珍贵食物,以供帝王观赏称赞惊奇而已。

慕玘这里的菜肴,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做,并未因为帝王要来而着意增添些什么,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山珍海味,我本就不爱吃的。”

他曾被困在东宫七年,就算有所谓的侧妃,也从不与她一块用膳。寻常,都是吩咐小厨房做清淡的东西。

“我以前,也习惯了吃这些,所以山珍海味并不合胃口。”

慕玘觉得奇怪,却也并未深思。

“难得皇上喜欢这个,对胃口也好。”慕玘轻声点头。

慕玘药膳不离口,自己也明白一些药理。

魏安辰微笑,“想不到,你懂得这些。”

“参汤不离口,也是明白一些的,皇上谬赞了。”慕玘不以为然,并未多说什么。

用过膳,慕玘一人到书桌旁,着笔写着《诗经》里的诗句,她写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魏安辰走到身边,拿起身旁的一只细小的毛笔,写下“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慕玘侧眼,原来皇帝的字迹也这样小巧,忽而在听雨阁看到过的《诗经》,她在扉页看到的几个字。“原来那是皇上的字。”

魏安辰微怔,马上就明白了她说的什么,轻轻点头,“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随手写写,学着你的字迹罢了。”

只是点头看着她惊讶的眼神,心里有些慌乱。

“皇上如何学我?”

慕玘不解,睥睨天下的君主,小巧的字迹,并不适合他。

魏安辰道,“我翻看了你注释的东西,欣赏你的注解罢了。”

“小小见解不足为奇,皇上见笑了。”

魏安辰不说什么。

慕玘不会知道,这三个月,若是没有她写下的字迹,他甚至都可能会忘掉慕玘曾经在宫里住过。

鸳鸯宫的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亲自在内务府寻过的,按着自己心里她也许会喜欢的物品,着意叫人装扮。

她记得慕玘不喜欢衣衫首饰,一是家中不缺,二是她不在这些上用工夫,平时也都是不施脂粉的,只有进宫赴宴才装点自己。

但,他也是见过平时的她的。

她进宫,甚至就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木盒,衣衫都少。

他回过神来。

“皇后字迹自成一家,很有特色。”

魏安辰见慕玘伤感,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不想看见她不欢喜。

她脸色不好,便不再说,帮她收起纸张笔墨,“多歇着吧。”

“恩。”

慕玘回过神来,咧开笑容。

魏安辰随她走到窗前,明亮的月光洒进来,他侧身看见佳人素净的脸庞,心神荡漾,自然牵起她的手来,俯身就要吻她。

慕玘用另一只手挡住,“臣妾身上不爽,还请皇上见解。”

魏安辰猛然明白自己的行为,是惊着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害怕自己欲行周公之礼,他一笑,“我知道你的身孕,也不会叫你为难。”

他是不想强迫她的。

纵然,他很想念她。

慕玘不会明白,魏安辰这些天留在听雨阁,并没有打破对慕玘的承诺,“何况我,从来不会背叛你的。”

慕玘明眸一动

这些天皇帝的行为,慕玘依然从夏公公嘴中了解了。

她只当是皇后不在宫里,皇帝未免后宫生事,才干脆留宿听雨阁。

她一定是明白的,只是别人说了不算,一定要看她的心里是怎么想他的。

慕玘淡淡道:“皇上说的,慕玘明白。”

“你明明知道的,我就这样让你想要逃离吗?”魏安辰看着慕玘的眼眸,因为方才的话多了不同的情绪。

可只有一瞬间,然后消失殆尽。

她竟这样懂得掩藏自己的心绪。

还是根本就不甚在意。

慕玘没有想延续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皇上早些去沐浴吧。”

魏安辰很想问出点什么,但是慕玘这样,他不忍心。

虽然他不喜欢慕玘的平静如水。

他叹一口气,“朕先陪你看看书。”

慕玘听身边的人改了称呼,也不奇怪,点头伸出手去替他褪下身上的明黄色外衫。“皇上身上怎地一个香囊都没有?”

她很是奇怪他腰上的挂坠,只有玉坠子。

“若是可以,皇后替朕亲自做一个吧。”

见她不经意的问,魏安辰仿佛不经意回着。他抓起她的双手,紧紧不肯放开。

“其实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与你生活的场景。我也曾因为命运不由得自己反抗过,但是后来我慢慢定下心,甚至是越来越欢喜。”

其实今夜,他心神不定,早日出宫来见她,只是因为慕玘查到了关于先皇后宫的一些事,他无端有些害怕。

而且沈晖来报,慕玘的孩子保不了多久。

甚至,慕玘不愿让他知晓。

还是他逼迫之下说的。

想来也是可笑,沈晖竟然如此重视慕玘,视作阿姐。

他们沈家兄弟,对于她还真是不同。

虽然知晓慕玘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确实害怕她再也不会敞开心扉,于是想,自己说。

“我知道你最近听到了一些消息,你应该在怪我无情。”

她不会知道,被父皇困在东宫的这六年,他除了尽心尽力为父皇办事,所有闲暇时光无不都是在思念着,这个从小到大都被他牵念的人。

心心念念为一人而已,两年前她母亲去世,他很想走出宫去到她府中看看她,陪着她,看一眼也好。但是他终究没有向父皇请求。

父皇告诫他,作为储君,万万不敢用情,有了情意,就有了摆脱不掉的软肋,越是这个女子最无助的时候,他越是不能够走近。

帝王是最理所应当无情之人。

可他终究还是被她占去了所有情意。

你挽指做蝴蝶从窗框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款款深情,就像庄生入梦遇到的蝴蝶。

是蝴蝶在他的梦里偶然飞过,他不顾一切想要撞进有她的梦里,或者拉着这只蝴蝶不肯走。

他的梦里从前只有他自己,他一跌跌撞撞,无畏无惧,也许就一直孑然下去。但是她既然存在着,他就不打算让她轻易的离开。

“众生所约,永结为好。如卿,你要相信,你想要的平凡情意,我可以给你。”一生一世,如此念牵。

慕玘心底掀起波澜,这一生,她本就当做无情无义来过的。

若是不是皇宫内的事情,该有多好。

“有些事,皇上不要说出来比较好。”慕玘淡淡道。

“宁愿要让你知道。”魏安辰打算放开她的手,“来日方长,我从来都不急。”

他静下来,“孩子没有的事,你打算如何给后宫知晓?”

慕玘轻轻将手抽出来,眼底平静,“自然是,看看谁一头撞上来,背了黑锅。”

只是,慕玘如今,不想思考太多。

她甚至将自己看作连孩子都能利用的心狠之人。

她甚至都把子川放进了心底最深处。

她要做的事,是保护好每一个人,是翻天覆地。

她已然知晓,母亲是惨死宫中的孤魂,父亲当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在祁国的军队被除了名。

一夕之间的变故,来自皇家,她若想报仇,若是想保着她在意的人的平安,必须牺牲掉自己。

曾经的每一个人,都他们入了慕玘的梦里。

慕玘心神恍惚,却也只能一步步来。现在在慕玘身边的是魏安辰,他对自己的与众不同也从不掩饰,很多事都是超过了帝后身份的。

魏安辰,是明君,而且博学才干方面,就算放在一个普通的男子身上,也是非同一般的优异。

但是他拉自己进后宫的。

后宫里所有女人,只因获得帝王的一点不同,就足以在宫中立足,因此一点点消磨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歹毒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