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还是那么美,从漠北归来后再看到长安城的样子,感觉不是从地狱回到人间,而是从地狱直接到了天堂。
这一路上走过来叶无坷越发对他大哥亲手给他做的躺椅有了依赖,实在是太方便了。
叶扶摇做出这个躺椅只用了半天,但这躺椅的复杂程度能让世上大部分木匠为之头痛。
放下去的时候是一把椅子,提着中间往上一拉,躺椅的扶手就变成了两根拐杖,靠背能挂在后背上,分量也不重,走累了就往后一靠,座椅下边的支腿就能起到支撑作用,随时都能休息。
对于伤重还闲不住的叶无坷来说,这椅子简直就是他一路上能在车外走一走的最佳小助手。
回到长安之后叶无坷直奔家里,没去鸿胪寺也没去书院,他只想回到家里看看阿爷怎么样了,然后就把这躺椅放在院子里,往上一躺,好好的睡上一整天。
阿爷甚至都没有叫他起来吃饭,就坐在台阶上看着姜头呼呼大睡。
大奎二奎三奎在阿爷身后的台阶上排排坐,伤了前爪的小狼吊着绷带也蹲坐在那,这场面就好像回到了大家小时候,作为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阿爷总是会被他们这些小孩子缠着讲进山狩猎的故事。
“阿爷。”
三奎最先忍不住开口问:“姜头一路上都这么睡,到了家里还是这么睡,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在长安村里找个郎中给姜头看看。”
二奎已经笑话了三奎一路,一次一次的纠正三奎那不叫村叫城,疏勒也不是村,黑武也不是村,那叫国,可三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大的地方人口也多那就是大村,小的地方人口也少那当然就是小村,不管大村还是小村,人都得有自己的村子。
阿爷看着叶无坷那已经睡的流出口水的样子,轻声回答道:“你们记不记得姜头小时候身子骨特别不好?”
一二三奎坐在台阶上同时点了点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狼也点了点头。
阿爷语气轻柔的说道:“早些时候,姜头还很小,双山镇的赵先生就来看过,他说姜头活不长,寒毒太重,看完了之后摇摇头就走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赵先生就来看看,每次都用新的方子给姜头治病,可每次赵先生都是摇着头走的,一声一声的叹气。”
他看着姜头,满眼都是慈爱。
“姜头能活到九岁的时候,赵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不出是为什么,可是他觉得既然那么弱小的姜头自己都没有放弃,他这个做医生的也不该早早就给孩子判个死刑,于是赵先生离开双山镇,一走就是一年,回来后,赵先生带回来个古方,他把我们一家人都叫到一起,问愿不愿意试试。”
“那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方子,赵先生说如果用了,可能会以火毒来中和姜头体内的寒毒,也可能会让坚持了十年的姜头就这么走了,大家那会儿都犯难,用吧,怕姜头顶不住,不用吧,姜头那会儿已经卧床不起快不行了。”
二奎紧张的问:“那是用了还是没用?”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脑袋上扇了一下。
二奎不明所以,他不敢反击,但他抬起手就在三奎脑袋上扇了一下,三奎就叹了口气。
阿爷说:“用过之后姜头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可也多了个问题......若是别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跑肚拉稀,而他就会呼呼大睡,睡一觉就好了,他十二岁那年才第一次跟着我们上山打猎,摘了个有毒的野果子吃,吃完没多久就困的受不了,下山那一路都是我们背回来的。”
他看向大奎:“姜头这次出门,是不是又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大奎道:“姜头说追黑武那个什么世子的时候中了毒,但当时他就吃了解药。”
阿爷叹道:“世上哪有马上就能解毒的解药,就算是对症的解药吃下去,身子也得虚弱好多天,他吃了解药还继续追黑武人,追到人家家门口,力气都快用尽了,那毒又怎么可能不在身子里乱窜。”
二奎又紧张了:“姜头可别被毒死了!”
大奎一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二奎一抬手就想给三奎一下,早有准备的三奎微微低头,二奎就打空了。
阿爷道:“傻二奎,要是能毒死他早就毒死了,不过看起来这次的毒确实有些厉害,一路上都在睡,回来还在睡,看样子不知道还要缓多久。”
三奎想起来这一路上姜头都离不开他大哥给他做的那个躺椅,没有躺椅支撑着连路都走不了多远,此时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蒜头要离开的时候走的那么急,还要特意为姜头做个躺椅出来。
他们三个知道姜头从小就体弱多病,别的孩子都在外边疯跑的时候,姜头就裹着个厚厚的被子看着他们笑,那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姜头看着他们笑的时候是多想和他们一起玩。
他们每次摘回来一些好吃的果子也都会先跑去送给姜头,姜头就傻乎乎的抱着那些果子笑好久。
三奎又想到为什么姜头话那么多?
也许就是因为十岁之前总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吧?
所以当姜头好起来之后,他会拉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说,小话痨的名声,也是从姜头好起来之后才有的。
姜头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人间了。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十分的还回去,有人威胁他,他肯定不在乎,有人威胁他朋友,他千山万水也要去干一架。
刚才二奎还问阿爷,姜头怎么那么傻,一个人就敢追那么远,阿爷说被姜头追的人一定是说了些什么或是姜头想到了些什么,那个家伙活着回去了,姜头身边的朋友就危险,又或者,是因为姜头在乎的什么人和那家伙有牵扯。
三奎说:“姜头出村之前特意跟我说,帮他每年都去双山镇给赵先生一家烧些纸钱,是因为赵先生救过姜头的命。”
阿爷摇了摇头:“赵先生最早是来给姜头他娘看病的,那时候姜头还动不了,但他知道赵先生是来救他**,所以那时候就说,如果有一天他能动了,能走了,就每年都要去看赵先生。”
他看向三奎:“姜头第一次求人,求的就是赵先生,姜头说赵先生能不能教我看病救人?赵先生问他说你自己都动不了你怎么治病救人?姜头说我动不了我也想学,赵先生不在的时候,我能救我娘,他说我知道赵先生不能总是在我家,赵先生还得去救别人呢。”
姜头这个孩子,在那时候就没想过学医能救自己,他心疼他娘。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二奎可怜兮兮的问阿爷:“要不,咱先吃饭吧?”
阿爷道:“走,对面吃面去!”
二奎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两只眼在听到第一个面的时候就开始放光了,虽然第一个面字,阿爷要说的根本不是面。
阿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姜头叫起来,吃饱了肚子再接着睡也好,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
被叫醒的姜头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精神要好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也许那一路上的昏昏沉沉,都比不上在家里这酣睡一场。
一听说要去对面吃面,叶无坷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了。
“我要加肉。”
叶无坷看向阿爷:“你请。”
阿爷点头:“请!大不了纸人少买一个。”
叶无坷:“你这话说的,真心是不想请客啊。”
阿爷笑了笑:“少买一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哈哈大笑:“不会不会不会,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贪,我这一把年纪了......”
叶无坷道:“反正你自己也说了不算,到你没的时候置办什么还不是我们来,到时候就给你准备些纸牛纸马纸猪纸鸭什么的,多多的准备,让你在下边也能是大户人家。”
阿爷道:“我**都嘎了,我还得下去喂牛养猪?”
叶无坷道:“勤劳致富,死了活了都一样,不能做一个不劳而获的人,就等着我们给你烧纸钱,下边肯定没有干这个的,来钱那还不是嘎嘎快?”
阿爷:“孝顺,你是真孝顺。”
叶无坷道:“都是阿爷教的好。”
大奎二奎三奎就在他俩身后跟着傻笑,二奎其实根本没听懂那爷俩说的是什么,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跟着笑的话,三个奎在一起,显得他最傻似的。
他们出门之后刚要去对面的面馆,就听到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去,见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这几个好事之人一看到有热闹,哪里还顾得上肚子饿不饿,互相看了一眼就心领神会,全都往大街那边跑。
他们的铺子是在东西的小街上,声音传来的地方在南北大街,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可看阵仗好像很大,于是好奇心更重。
等到近处已经人挤人,大街两侧的百姓全都翘首往南看着,叶无坷他们听着百姓们的议论,逐渐的也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那位代替天子出巡的宰相回京了,据说已经出去了一年多。
铜锣声由远及近,开路的人分成两列,一声一声的敲打,像是在一遍一遍的宣告着即将经过的人有多位高权重。
因为人太多,叶无坷他们又不想把别人挤到后边去,于是他给了二奎一个眼色,二奎就把他和阿爷抱起来,一边一个的举着,三奎直接一跳趴在大奎的后背上,几个人的视线全都在那位宰相身上。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也看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在大街对面的人群中,是那个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的束休,虽然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可叶无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束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束休看了看车马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叶无坷所在的方向,转身走了。
百姓们都称呼那人为徐公,可亲眼看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徐公的年纪并不大。
他没有乘车,进城之后就一路步行,一边走一边和大街两侧的百姓们打着招呼,和蔼可亲。
这个已位极人臣的男人看起来风华正茂,身上也没穿官服,一身剪裁合体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温文儒雅,而他的笑容能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温暖。
他甚至还能在人群之中认出某个百姓,脚步就会随之一停,拉着手和人聊几句,绝不会认错人记错事。
“如今大宁强盛。”
叶无坷身前的一个百姓有些激动的说道:“都该感谢陛下,也该感谢徐公。”
这话让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
他对这徐公并不了解,所以格外好奇,这位徐公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能让百姓们觉得过上好日子应该谢他,甚至能与陛下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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